雨落得也算不上是毫無預兆,悶熱的天氣和能將青山完全遮蓋的陰雲早都昭示著一場風雨早就醞釀。
“先生,我父親說若是下起雨來,便要我早些回去。”學生的話傳到耳朵裡時,管殷的目光還停留在簷角的雨絲上,白霧一樣的雨將一切都蒙上了一層陰鬱,當然也包括管殷的思緒。
“好。”
腦子還沒有完全回籠,倒是嘴已經快了一步作出回應,等到管殷重新將目光放回到剛才起身的學生身上時,後者已經推開了大門,撐著一把棕黃色的傘步入雨幕。
管殷這才會想起來,自己甚至忘記囑咐兩句:“你們若是要早回去便起身罷,路上千萬小心坑窪,離著水流和村口的湖遠些,一旦失足便不是小事。”
曾經每次有多麼討厭放假前的安全教育,管殷如今就多麼在意把這些話說給眼前的學生聽——夏日裡,一個學生就這樣一去不回,正是因為和小夥伴到河邊嬉水,危險來臨時,隨行的夥伴甚至來不及反應。
“既然要提前走的都走的差不多,我們便聊一聊好了。”即便是再專注的學生也會有存心偷懶的時候,管殷知道只要班裡有三分之一的學生不在的時候,剩下的學生自然而然也是不大可能靜下心來的。
“先生能否讓我們先寫今日的課業?”
“先生不如把課講完……”
管殷向來是個好說話的老師,跟著老教師學帶班的時候就是這樣,只要學生們好好學習,不鬧出事情來,萬事都好商量:“若是想寫就寫,想同我聊一聊的,我們便聊一聊好了。”
這下學生們都開始感謝起來這場雨了。
“倘若是有朝一日,你們考取功名,轄地和故鄉全都面臨旱災,你們打算如何?”
無心寫課業的學生躍躍欲試的想要回應管殷的話,只是張口之前就被管殷加上了一個限制:“即便是朝廷允許開倉放糧,也不可能足夠那麼多人的吃用……這一年的稅收出了問題,怕是上面還要拿你們是問,你們又有什麼打算。”
自己在私塾給劉姣安和程衡都幫不上什麼忙,管殷覺得自己倒是可以換一種方式對當年的事情做個有效的推測出來。
“我爹爹有錢,我要我爹爹去其他地方進糧,低利賣給百姓,這樣既能填補稅收的空子,還能夠避免不少麻煩。”
說話的學生管殷有印象,其父的生意做得不錯,從大運河把生意一路做到了京城,家裡面從來不虧錢——對於兒子唯一的指望就是能夠混個秀才、舉子的身份,也算是能夠告慰先祖了!“先生還沒說我們將來的轄地在何方,這個問題不嚴謹。”
“那就說我們現在生活的地方。”管殷本意是不想把事情說得太有針對性,沒想到反而被學生指出了問題,“若逢旱災,你們有什麼好辦法?”
“祈雨。”
“祈雨有什麼用,若是不下雨還不是沒有用?”
隨著一個個學生的加入,原本忙課業和神遊天外的學生也都參與進管殷的話題中來了。
“祈雨無非是為了安定民心。這個時候就要引大江大河水入農田,保證青苗的生長。”
“可你有沒有想過,若是這時候已經是小滿時節呢?就要收割的時候,這雨不下了,摘下來的都是癟的,又該如何?”
“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有個能夠給你兜底的父親麼?”
眼看著原本有理有據的討論已經向爭吵的方向發展,管殷趕緊嗽了嗽嗓子,想要阻止幾個學生把原本的假設代入到任何一個人的真實情況上。
“就算我依靠父親又怎麼樣?百姓的父母官,做的又不是為了自己啊掙錢……你難道沒有聽說過一個詞叫做囤積居奇麼?我若是為了掙錢不擇手段,這樣的辦法,還沒有管得了,豈不是……”
“啪!”被惹急了的學生拍案而起。
“你這是竭澤而漁!”
“你就算是救得了一年,你做得到年年如此麼?”
“年年如此,你當真覺得這賦稅的虧空你填得上?”
一句話傳到耳朵裡,管殷瞬間抓到了些許有用的想法,又被一群學生吵得頭疼。目光投向門外的同時開了口:“好了,都不要吵了,該回去了……雨也停了。”
學生陸陸續續散去的私塾一下子安靜下來。
管殷甚至有些開始佩服程見微那些年一個人生活在這空蕩蕩的院子裡,是怎樣熬過來的?短短几日就已經足夠管殷覺得無聊空寂,如果是一個月、一年、許多年呢?管殷真得不理解為什麼要把自己這樣兩個起不到什麼好作用的人抓來穿越。
落在的上的雨水和大缸溢位來的水融到了一處去,已經很難分得清任何一縷細流的來源。只知道這些水都會緩緩地流到村口的湖水裡,慢慢匯聚,在不下雨的時候,依舊滋潤著周遭的一切。
“什麼時候才能回去……到底要怎樣才能回去?”管殷內心是害怕的,害怕回不去,同樣也害怕自己回去之後給這裡留下來一堆爛攤子。
靜下來,管殷終於又騰出心思來思考剛才那個學生的話:賦稅的虧空又該怎麼補?對於一個好官來講——管殷先將原身的父親假設成一個好官,言行一致的好官。
不貪腐,於是自家也沒有餘錢。可是這個時候故鄉的百姓有需要,首先想到的肯定是利用朝廷許可的賑災款,在接下來……能夠動的就只有賦稅。
賦稅之外,又有什麼?管殷在這裡又一次卡住了。
一定有什麼是那一年,又或者是那幾年經管父之手的,並不會影響到尋常百姓利益的事情。
“轟隆!”
窗外一聲雷霆呃轟鳴,明晃晃的昭示著這一場雨還沒有像管殷認為的那樣徹底消停。剛才的一下一收,無非是下來這場大雨的前奏。
“這麼大的雨,也不知他們兩個如何了。”呆呆的望著黑漆漆的山色,管殷擔心的並不是眼前的風雨欲來。
“你還是為了他。”
劉父見到女兒的第一句話就戳破了真相,只是此時此刻的劉姣安顯然不能承認這一切。
面對父親的質問,劉姣安的回應很平靜:“他騙了我,我哪裡還會再回去找他?”
“他如今在做什麼?”
“教書。”“哦?這倒是有意思。”劉父的有意思顯然不只是針對眼前人的誠實,“什麼人會願意把自己的學生交給一個教坊出來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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