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琳嫻已經不記得,多少年沒親手煎牛排了。
在回來的路上,她不斷地在腦海當中回想著煎牛排所需的火候和時間。
畢竟,即便現在手頭寬裕了,她估計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也只會買這一次牛排了。
下一次,或許要等女兒柳茹夢將那個農民跛子女婿帶來的時候吧?
不!不能讓她把人帶到滬上來。
還想我煎牛排給這個騙了女兒身子的溺腿子吃?做夢吧!
臨近家門,郭琳嫻更加堅定了,絕不能讓女兒被那個農民騙一輩子的想法。
卻不想,快到家時,郭琳嫻見到了幾個討厭的嘴臉。
“喲!郭大小姐這是又出門買菜呀!資本家的女兒就是不一樣喲!阿拉一家人一年也吃不到這麼多牛肉,郭大小姐一個人就吃這麼一大塊呢!”
“你們看,籃子裡還有紅酒呢!資本家的女兒就是懂得享受喲!
這一瓶紅酒怕是得要十幾塊錢,誰家好人花大半個月工資,買這麼一瓶酒。”
“我看呀!還是咱們街道的批鬥大會力度不夠大,這些資產階級的餘毒還在作祟,根本就沒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根源……”
“就是啊!前幾時不知道是誰還跑到街道主任那,哭得那叫一個傷心,說什麼女兒在鄉下插隊要餓死了。
要預支一個月的工資和票證,寄去支援女兒的。
原來,不是女兒要餓死,而是你郭大小姐肚子裡的資本主義饞蟲想要吃牛排喝紅酒了吧?”
……
是的!
這些滬上弄堂裡的三姑六婆們,一直以來都看不慣郭琳嫻的資本家大小姐做派。
平常沒事就擠兌她,在各種場合欺負她。
這一下看到她居然在生活如此拮拘的情況下,還敢買牛排和紅酒,當然立馬就將她給攔了下來,一頓火力十足的輸出。
往常,郭琳嫻是真的躲著她們幾個,低著頭能走便走,走不掉就靠在牆腳隨便她們怎麼詆譭和辱罵自己。
等她們說飽了之後,再灰溜溜地回到自己落腳的小屋子裡。
她不敢反駁,更加不敢反抗和。
因為她知道,自己是資本家的小姐,從出身上就是錯誤的,就是該被批判的。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自己哪敢跟這些純正的工人階級講道理唱反調呀!
老老實實的接受批判,承認錯誤,才是唯一的生存之道。
然而……
今天郭琳嫻不想忍了,她也無需再忍了。
丈夫平反歸來,他們家也不再是右派走資派,是組織承認的共和國功臣之家。
頭頂上那些沉甸甸的帽子被摘走了,丈夫就是她現在最大的底氣。
啪的一下!
郭琳嫻將菜籃子往地下一放,然後冷冷一笑,便衝著幾個潑婦全力開炮道:
“資本家的女兒怎麼了?我1942年就入了黨,在上海被日佔期間。
我從家裡拿了至少十根以上的金條,支援了地下黨在上海的潛伏情報工作。
我的丈夫柳國鵬,更是為了革命事業,先後受過三次槍傷,身體裡至今還有一顆子彈的碎片沒有取出來。
他是締造共和國的功臣,是組織認可的共產主義戰士,又豈是你們這些長舌婦可以非議的呢?”
“再說了!我買牛排和紅酒怎麼了?既然政府在供銷社和商店裡提供這些商品,只要有票有錢就能買,有什麼問題麼?”
“是!前幾時我們家是非常困難,我需要寄錢接濟鄉下插隊的女兒,所以我向主任預支了工資。
我又沒偷沒搶,我預支的工資也是我自己的勞動成果,我想怎麼花就怎麼花,何況我真的寄給了女兒。
今天買這些的錢,是我丈夫柳國鵬給我的。
你們認得麼?我的柳將軍!他平反了!組織上已經把我們家的右派帽子給摘了,難不成,你們還敢再汙衊我麼?”
嚯!
幾個弄堂裡的大嬸,被郭琳嫻徹底地給震住了。
她們從來沒想過,這個被她們欺負慣了,從來不敢還嘴,嬌嬌柔柔的資本家大小姐,居然還隱藏著這麼彪悍的一面。
更不用說,當聽到郭琳嫻說到柳國鵬平反的訊息,她們一個個臉上的表情就凝固,然後徹底垮了下來。
“啊?郭……郭小姐,哦不!是柳夫人,你看我們這張臭嘴。都已經粉碎x人幫了,現在早不興批鬥人那一套了。
再說了,你一看就是人美心善,雖然出身資本家的家庭,可一顆心是紅的,早就參加了革命工作,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對對對!柳夫人,偶爾改善改善伙食,應該的應該的。看你這臉瘦的,是要多補充補充點營養,吃點肉了。”
“柳夫人,我們就不打擾你做晚飯了,剛剛真的是無心之失,你千萬不要掛在心上啊!”
……
知道郭琳嫻不好惹,幾個大嬸趕緊說完賠罪的話,就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而郭琳嫻今天終於昂著腦袋回到了家,一關門上門,卻是立馬撲到了床上,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老柳呀!這麼多年,我們母女倆,可被人欺負慘了。
今天終於……終於可以抬起頭來做人了。”
抹了抹眼淚,郭琳嫻起身去煎牛排,聞著那牛肉散發出來的香氣,深深吸了一口,忍不住呢喃了一句:“真香呀!”
……
而另一邊,在林家溝生產大隊。
隨著縣公安局押著鍾躍進來指認現場,所有村民們看著從破屋後院裡挖出來的田進步屍體,全都驚呆了。
誰能想到,這白白淨淨城裡來的知青鍾躍進,會是殺人兇手呢?
不過後來聽說,是那個叫趙歡的女知青動手殺的人,還是一刀子割開了脖頸,就更是不寒而慄了。
林火旺和柳茹夢也在現場圍觀,當真看到田進步的屍體被挖出來,紛紛皺起了眉頭來。
“阿旺!真的是太可怕了,那個趙歡居然為了回城的機會,把田進步給殺人滅口了。”
柳茹夢緊緊地靠著林火旺說道。
“為了一個回城的機會,都瘋了!什麼都敢幹。”
林火旺也搖了搖頭,然後趕緊帶著柳茹夢離開了現場,回到了林家院子。
裡屋,柳茹夢坐在書桌前,在紙上將林火旺今天寫的那首《一代人》給謄抄了下來。
越看越喜歡,也越看越覺得林火旺一身的才氣四溢。
其實,從第一次和林火旺接觸時,他說的那些鼓舞自己堅強活下去的話,就已經讓她覺得林火旺的不俗了。
只是,柳茹夢怎麼也想不到,林火旺居然可以厲害到這種程度,隨口吟作出的詩歌,就可以成為風靡全國鼓勵萬千知青的偉大詩篇。
“阿旺,我覺得你雖然沒有答應到京城去當《詩刊》的編輯,但絕對不能因此而浪費你的創作才華。
以後你有什麼靈感,就趕緊寫下來……”
含情脈脈地看著林火旺,柳茹夢略帶可惜的說道。
因為指不定之前林火旺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就有許多靈感爆棚的時刻,腦海當中湧現出來了詩歌,卻並沒有說出口和記錄下來呢!
而林火旺看著如此崇拜自己的妻子,興致頓時也來了。
他想了想,然後拿過紙和筆,邊寫邊說道:“正好,最近幾天我也想著,要把一個不錯的故事寫下來呢!”
“故事?不是詩歌?難道說,阿旺,你還會寫小說不成?”
柳茹夢更來勁了。
畢竟,在這個精神糧食匱乏的時代,任何一本小說,都足以讓知青們反覆翻閱和傳播。
甚至各種各樣的手抄本都層出不窮,吸引著青年們如飢似渴爭相閱讀。
“嗯!是小說,只不過,篇幅可能有點長……”
林火旺一邊說著,一邊寫下了這本小說的名字。
“《亮劍》?”
柳茹夢眼前一亮,這個書名就引發了她的無限想象來,“劍?難道說,阿旺你這是要寫武俠小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