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那貝踏出了聖賽繆爾教堂。
他滿心恐懼與憂慮地走進來,現在又帶著生命和足以壓垮任何生命的秘密走出去。這位“占卜家”從未如此感激自己對神靈的不敬,他不是個虔誠的信徒,沒有任何信仰,所以他現在還能保持滋滋作響的理智,不至於失控成怪物。
也許還有別的原因……比如“愚者”的庇護,即使巴那貝真的沒什麼虔誠可言。
甚至,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某種信徒,但是在那張長桌旁,更沒有什麼可動搖的話語權,“愚者”從來沒邀請過他們決定什麼。拋開“交易”的規定來看,羅塞爾日記中的隱秘知識,大多也是一種分享的形式。
只是從客觀的角度講,那個塞什麼的話也沒有錯,所有塔羅會的成員,統統都是“‘愚者’的使者”。
那別人呢?那些個風暴的、黑夜的使者,知道非凡力量在失衡的訊息後,他們又有什麼樣的感覺?巴那貝沒有隱藏自己探究的目光,所以戴莉用一個微笑做了回應,直到兩人都走進帶有教會徽記的特殊馬車,在夜幕下向著港口出發,這位女士才點點頭:“我不會跟你聊什麼的,一是因為保密協議,三是為了我自己的身心健康。”
馬車裡拉著窗簾,巴那貝也沒有掀開它的打算,只是望向那個位置,就好像要隔著障礙物看見窗外:“你是不是漏了二?”
“你問我有沒有二,這就是一個確認,你的頭腦很清醒,比我想象中強韌。”
巴那貝想起先前那些話,很明顯,在踏出教堂那一刻他還沒被雷劈死或者在夜晚消失,就已經證明那些訊息並非褻瀆,而是因為“正神允許”而擴散開的警告。
這份警告要是真的公之於眾,所有人都會陷入恐慌,外面安靜的街道會被尖叫填滿,自認活不下去的人會放任內心的惡意,而想要掙扎著活下去的人會更容易被這份惡意淹沒……
會死很多很多的人,遠不是先前那幾場戰爭裡犧牲的人,不是為了哪個國王或國家,而是純粹的,沒有意義的死亡。
將目光放到對面,巴那貝又看到戴莉自然而然露出的微笑,她的笑容裡常常有種看破他人想法的神秘感,這也讓巴那貝下意識感到煩躁,他當然能控制好自己臉上的表情,但是這種牴觸感卻沒辦法被輕易遺忘。
“我們也清楚,等你到達那個新拜亞姆,你與教會之間的‘協議’會有許多能鑽漏洞的地方。”
戴莉主動開口了,語氣一如之前那樣輕鬆隨意:“但是我們也沒那麼在乎了,我們只負責伸出手錶達這份意願。瘋狂啊,瘋狂的末日論從不針對任何人,只是非凡者們首當其衝。”
巴那貝的嘴唇微動,最後卻只是“嗯”了一聲。
戴莉往前側身,小聲地說:“我能看得出來,你不在乎這個任務,沒有意識到它的重要性,但是我的任務只是將你送上船,希望直到這裡我們都能‘合作愉快’。”
頓了頓,戴莉的眼神黯淡下去:“因為貝克蘭德實在經受不起更多衝擊了,不管是戰爭還是非凡力量,都可能引爆潛伏在這裡的陰影。”
“這才是你們的目的吧,將我送走,免得我這個‘使者’在這裡引起危機……”
戴莉又一次微笑起來:“只是目的之一,當然,我個人還是很期待你能在拜亞姆做些什麼的。”
難道不是因為不用派遣自己的人去打先鋒嗎?萬一有個汙染什麼的,就不用對黑夜的信徒造成損害,便於保全教會眼下的值夜者們。
巴那貝想到這,不禁白了一眼戴莉:“我也很為什麼你現在還能……這麼平靜?”
戴莉的反應卻跟巴那貝預想中完全不同,她低下頭來,輕柔地撫摸著自己無名指上的戒指,感受著它壓在手指上的質感:“一開始,我也覺得很荒謬、很可怕,因為我們作為教會內的非凡者,甚至是直接感受到了女神的注視。之後的事情更像是一場夢境,其實也就是夢中的瞬間,具體的內容也被隱去,只記得一種令人沉下心,想要在夢裡再一次睡去的寧靜感。
“當那場奇妙的夢境甦醒後,我們這些進入過夢境的人,只記住了女神溫柔的撫慰,還有那句要傳達給所有人的勸告……”
“你們的神還特地安慰你們一番?真是貼心。”巴那貝的話怎麼聽都不是很尊敬。
戴莉卻沒有在意,只是吻了吻自己的戒指,低聲道:“‘活下去。’這就是我們從那場夢境中留下最深刻的印象。”
巴那貝怔怔地盯著戴莉幾秒,直到馬車微微顛簸一下,將他打結的思緒扯散:“我以為神諭會是更加公式化的命令,不過現在這麼看,你們的……好吧,確實很貼心,誰不是想活著呢?”
“可惜我離‘死亡’更近一點……”戴莉笑意盈盈,讓人很難分辨她話語背後隱藏的情緒,“甚至不止一點。我也險些失去非常重要的人,幸好最後我們抓住了彼此。”
巴那貝又一次翻了個白眼:“我猜,是你的先生。”
“是的,所以我們會活下去,一起活下去,竭盡全力想辦法活下去——正如我們的女神所期望的那樣。”
戴莉在胸口劃出了緋紅之月的手勢,口型默唸著“讚美女神”。
巴那貝對於“錨”的事情,一直都是一知半解的,直到現在才隱約感受到,至少這些被拉入夢境的人,與神靈之間都有那層無形的聯絡。
也對,就像是塔羅會成員們和“愚者”之間……
自兩個人見面之後,巴那貝的戒心直到這一刻才有所收斂,在戴莉展現出袒露心扉的態度後,他覺得既然對方還能冷靜地看待以後的事情,沒道理他自己就亂了陣腳。
同樣的,他也需要交流,需要聽聽別人的想法,才能蓋過自己腦子裡那些紛亂的聲音:“那,聊聊別的吧,戴莉女士。你有想象過……末日嗎?”
——
“深紅從天而降。
“太陽焚燒自己的屍骨,緋月墜於他鄉;“風暴向著深淵下沉,知性與理性日漸目盲;“那隱蔽的,那坦蕩的,那消亡的,那匍匐的;
“都在等待,等待深紅從天而降。
“命運的線、命運的眼、命運的網,“報春的鳥兒,一遍又一遍報喪,“血與肉、靈與骨,又在因何而滋長?“舊的影子糾纏在新生者背後,“叫那閉上眼睛的,亦知曉恐懼而驚慌。
“祂,祂們,復從噩夢間掙扎而醒,又向著踐行者發出勸誡,“發出那必然落至塵埃的咆哮:“末日來了,深紅從天而降。”
阿蒙坐在長椅的右側,祂只要向左偏過脖子,就能看到相隔一米的亞當,還有那張羊皮紙上被墨水浸染的詞語。
不過祂不需要這麼做,另一隻白眼圈烏鴉正親暱地蹲在亞當的耳邊,將那些詩意遠多於敘述的字句,完整地傳遞到阿蒙的視線裡。
這跟亞當過去作為“作家”的習慣非常不一樣,甚至也跟阿蒙印象中的父親完全不同。
事實上,阿蒙找了個分身到白骨教堂來,原本並不期望在這裡能見到亞當或者任何一個人格分身,都做好了跑空的準備。
但是亞當在這,在阿蒙進來的時候,祂也並不像平常那樣在向著十字架祈禱,只是平和地望著沒有提前打招呼的訪客,然後在阿蒙落座後,一同坐到了長椅上。
阿蒙眨了眨眼:“我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當了詩人……如果有哪個序列叫這名字的話。”在這句話之後,亞當肩頭的烏鴉也歪歪腦袋,發出“呱”的一聲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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