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8章 兵主蚩尤
“無援軍了!”
蕭衍對空喃喃自語,他手中那串摩挲了數十年、光滑溫潤的香木念珠,此刻卻覺得冰涼刺骨,幾乎要拿捏不住:
“佛說有八萬四千方便法門!朕……朕何必獨獨執迷於此呢?定有他法,定有他法!”
他猛地抬起頭:
“朱異!”
被點到名字的朱異渾身一顫:“臣,臣在。”
蕭衍死死盯著他:
“滿朝文武,人人都說你朱異文史、星象、雜藝、卜筮,無所不通,無所不曉!好!朕現在問你,事到如今,你還有何法?還有何法可解我建康今日之滅頂之難!?”
朱異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他能感受到身後那些同僚或鄙夷或絕望的目光,更能感受到上首那道冷冷的視線。
他吶吶了半晌,大腦一片空白,搜腸刮肚也想不出任何退敵之策。
開玩笑!兵臨城下,外圍盡喪,他又不是三頭六臂,他能想什麼辦法!?
三頭六臂?突然有一個荒謬的念頭冒了出來。
他抬起頭:
“陛下息怒。臣惶恐,苦思並無良策。可是,可是臣早年於殘卷雜書中曾見,上古有兵主蚩尤,非正非邪,主掌兵事征伐,司人間殺伐吉凶……其性暴烈,其力兇悍,或……或可應對此等絕境。”
他偷眼覷了一下蕭衍的臉色,見皇帝並未立刻斥責,反而眼神微動,像是抓住了一根浮木,膽子便稍稍大了一些,語速加快:
“若實在無他法可施,陛下乃真龍天子,受命於天,或可……不若設壇,以古禮祭之!或許,或許陛下有此洪福,能得上古兵主垂憐,顯其神威,降下災禍於城外敵軍,解……解此滔天大禍!”
這番話說完,朱異自己都覺得後背發涼。
在崇尚佛法、自詡為“皇帝菩薩”的蕭衍面前,提議祭祀被儒家和正道視為“凶神”的蚩尤,自己是昏了頭了!
殿內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幾位老臣已經皺起了眉頭,面露不豫之色,卻無人敢在此刻出聲反駁。
蕭衍的胸膛劇烈起伏,臉色變幻不定。
半晌,他彷彿下定了某種決心:
“好!就依你所言!只要能解我建康之危,蚩尤……兵主……朕便祭他一祭!
朱異!此事由你全權操辦!需要何物,宮中庫藏、民間徵調,盡數取用!務必在明日拂曉前,於太極殿前廣場,設好祭壇!依你所知最古之禮,不得有誤!朕,要親自祭祀兵主!”
“臣領旨!”
朱異領命出了大殿,心中只覺五味雜陳。
雖說如今外有強敵,臺城前景不明,可皇帝的旨意畢竟還是不能違背的。
本已死氣沉沉的臺城,在蕭衍這道“命令”下驟然迸發出一種莫名的活力。
朱異強撐官威,指揮著內侍和禁軍,在太極殿前忙碌起來。
他們拆毀了數座宮殿的燈臺、香爐,甚至撬動了御園中的假山奇石,翌日天還未亮便倉促堆砌起一座高達三丈、呈五方格局的粗糙祭壇。
壇體未加打磨,稜角分明,透著一種原始野蠻的氣息。
這完全違背了佛家戒律與儒家禮制。
庫房中珍藏的百年美酒被整壇抬出,取代了清茶;肥美的全豬、全羊、全牛被宰殺,鮮血淋漓地置於巨大的青銅俎上,腥氣瀰漫;而非往昔祭祀天地時的五穀和玉帛。
最令人心悸的是,朱異下令取來了武庫中形制古舊、殺氣濃重青銅戈、矛、戟、鉞,寒光森森,按照某種莫名的方式,斜插在祭壇四周,鋒刃直指城外鐘山方向!
沒有梵唱,沒有鐘磬。
根據以前看過某些殘缺古籍的描述,朱異又找來了一群披頭散髮、赤裸上身、塗抹著詭異油彩的巫祝。
他們圍繞著祭壇,踩著癲狂的步伐,口中吟唱著無人能懂的古老咒語,聲音嘶啞。
壇頂,一尊臨時趕製的陶土神像猙獰矗立:人身牛首,銅頭鐵額,正是傳說中兵主殺神,蚩尤!
拂曉前,蕭衍站在祭壇之下。
他脫了僧袍,身上套了一件褪了色的、不知從哪個武庫角落翻出的陳舊玄端。
昔日精心梳理的銀白鬚發,此刻披散開,跣足踩在冰冷堅硬的石板上。
他緊緊攥著一柄巨大的青銅鉞,鉞刃上饕餮紋在天光下泛著青光。
冰冷的觸感透過掌心傳來,刺骨的寒意直抵心頭。
多少年了?四十年?他每日摩挲的是溫潤的佛珠,是光滑的經卷。這沉甸甸的殺伐之器,這兇戾的兵主象徵,握在手中讓他心頭十分忐忑。
“陛下,吉時到了。”
朱異聲音顫抖,他和其他數十名文武大臣一樣,披頭散髮,赤腳跪伏在地上。
他們被迫參與這場對蠻荒凶神的祭祀,這在他們所受的儒家教育裡,簡直是離經叛道,褻瀆神明!可臺城糧絕,外圍壁壘盡失,夏軍的吶喊聲日夜可聞,死亡的恐懼壓倒了一切。
廣場中央,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被幾名強壯的禁軍力士死死按在地上。
馬兒似乎預感到末路,發出淒厲的長嘶,四蹄徒勞地踢蹬掙扎。
蕭衍的目光落在那匹掙扎的白馬上。
這曾是御苑中最溫馴、最神駿的貢馬,象徵著純潔與祥瑞。如今,卻要成為犧牲了。
“佛祖……佛祖……”蕭衍的嘴唇無聲地翕動,死死盯著那尊猙獰的蚩尤像:
“朕一生奉你!捨身奉你!錢財、光陰、心血、乃至這江山社稷的賦稅……都給了你!為何不顯靈?為何不佑朕?”
“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從蕭衍胸腔裡爆發出來,帶著積壓了太久的絕望、憤怒,讓跪地的群臣猛地一顫,驚駭地抬頭。
只見那枯瘦的老人,披頭散髮,赤足狂奔,如同瘋魔!
他雙手高舉那沉重的青銅鉞,用盡全身殘存的氣力,朝著那匹掙扎嘶鳴的白馬脖頸,狠狠劈下!
噗嗤!
鮮紅刺目的馬血猛地激射而出,溫熱的液體瞬間濺滿了蕭衍的玄端、臉頰、白髮!
濃烈的血腥味粗暴地灌入他的口鼻,嗆得他劇烈咳嗽,身體踉蹌。
白馬發出最後一聲短促的悲鳴,頭顱幾乎被斬斷,巨大的身軀猛烈抽搐了幾下,便再無聲息。
“嗬、嗬嗬……”
蕭衍拄著滴血的青銅鉞,大口喘著粗氣。玄端前襟已被染成一片暗紅。
他看著地上迅速漫開的血泊,看著自己染紅的雙手,又抬頭看看那尊冷漠俯視的蚩尤像,斷斷續續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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