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敕勒長歌

第635章 虎踞龍盤

三日後,當塗。

濃煙昏昏滾滾的直往天上竄,城牆塌了大半,碎磚頭、燒焦的木頭樑子,還有已經看不出人形的屍體,亂七八糟地堆在一塊兒,小山一樣。

風一吹,一股皮肉燒焦的糊味兒混著血腥氣,直往人鼻子裡鑽,躲都躲不掉。

侯景就站在一架幾乎跟破損城牆一邊高的攻城塔頂上,一身鎧甲早就被泥漿和凝固發黑的血漿糊滿,頭盔也不知道甩哪兒去了,頭髮又亂又髒,被汗和血黏在腦門上。

此刻他正死死盯著前面當塗主城,手裡長刀已經卷刃,血順著刀尖往下滴答:

“陛下就在後頭瞧著咱們呢!哪個壯士先登的,賞千金!連升三級!!”

說著,刀尖猛地往身後一指,一股子凶煞氣幾乎要撲到人臉上:

“是帶把兒的,就跟老子上!”

下面回應他的是山崩海嘯一樣的吼聲:

“殺!”

黑色的大軍像是被看不見的大手猛地一推,轟隆隆朝著當塗主城拍了過去。

雲梯車被士兵和牲口拖著,硬生生往城牆上撞。梯子頂頭包著生鐵,“咣噹”“咣噹”的靠上了女牆垛口。

鐵鉤子扣進磚石縫裡,發出讓人牙酸的摩擦聲,整段城牆都跟著哆嗦了一下。

差不多同時,壕橋被後面的絞盤猛地放開,“轟隆”一下砸在早就被屍體和亂七八糟東西填了一半的護城河上。

河水被震起丈高的浪頭,劈頭蓋臉澆在正擠著過橋的夏軍先鋒腦袋上,可並沒有人沒有當回事。

“盾!”

城底下一位隊主短吼一聲,最前面那排盾手齊刷刷把蒙著牛皮的厚實大盾舉過頭頂,身子蜷縮起來。

城頭上箭矢潑了下來,“噔噔噔”地釘在盾牌上。

“進!”

盾牌縫裡,長刀不斷探出來,劈砍敵陣裡面伸出來的長矛。後面,被嚴密保護起來的長槍手也猛地發力,拒馬長槍越過盾陣,惡狠狠地向前捅去,慘叫聲立刻就響了起來。

侯景催動戰馬,緩緩來到陣前,離城門約有兩百步遠,隨意地抬了抬握著馬鞭的右手。

旁邊一位親衛立刻策馬往前幾步:

“大將軍有令,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開城投降!香要是燒完了……”

聲音猛地拔高:

“就把城給你們燒成白地!雞犬不留!”

話還沒落音,夏軍陣裡號角就“嗚嗚”地響了起來。

無數捆浸透了火油的乾柴和成百上千個黑乎乎的陶罐被裝上了投石車。

砰砰砰砰!

柴火捆砸在護城河和城牆之間的空地上,陶罐摔得粉碎,粘稠刺鼻的火油瞬間流得到處都是。緊接著,密密麻麻的火箭像流星火雨一樣,精準地覆蓋了那片地方。

“轟!”

一條嗶嗶剝剝的火帶,在當塗城門前猛地竄了起來!火舌貪婪地舔著空氣,發出呼呼的咆哮,灼人的熱浪裹著嗆人的濃煙,翻滾著撲向城頭,把守軍的臉照得一片慘白。

城頭上的哭喊聲一下子拔高了起來。

“城裡的人都給老子聽真了,”

夏軍陣裡另一個洪亮的聲音接上了茬:

“俺老侯手裡這口刀,飲過的血比你們喝的水還多!今日把話撂在這兒,識相的快快開城投降,阿爺賞你們個全屍;若敢說半個不字,管叫你等骨肉成泥,魂飛魄散,到時死在眼前,勿謂言之不預也!”

當塗城頭,守將孫文謙死死盯著城下那道火線,那片沉默得像深海、卻又散發著滔天兇焰的黑色軍陣。

尤其是陣前黑馬背上,那個只是抬了抬馬鞭就決定了一城人生死的身影。

那人一骨碌吐完那通文不文、俗不俗的恫嚇,此刻正掄著馬鞭在陣前來回馳騁,耀武揚威。

孫文謙的手不自覺地摸向懷裡,那裡貼身藏著一個用褪色紅布縫的、針腳粗糙的小小平安符。

女兒笨拙的針腳,摸起來有點硌手。昨天出門前,小丫頭仰著臉,眼睛亮晶晶地說:

“阿爺今日要早點回家吃孃親做的桂花糕!”

家……桂花糕……女兒那張小笑臉……

他猛地閉上眼,再睜開眼時,目光掃過身邊一張張臉,年輕的,蒼老的,上面只有恐懼和絕望。城裡的哭喊、尖叫、求饒聲透過腳底下的磚石,一陣陣撞著他的心口。

死守?替誰守?

替那個在整日裡唸經拜佛、光想著自己長生不老,卻連個援兵都派不出來的皇帝陛下?

還是替身後那群現在只顧著自己逃命、互相使絆子的蕭家皇親國戚?

湘東王?邵陵王?武陵王?他們的使者呢?他們的救兵呢?狗屁!全是狗屁!

他眼前好像看見了華亭城頭那兩幅在血火裡飄著的白幡:“寸步休移”、“拒死莫動”!

那個姓厲的寒門小子,骨頭是真他孃的硬!可他又落著啥好了?蕭綸在郢州大擺筵席招待索虜使者,蕭繹在湘東挖深溝壘高牆!他們姓蕭的,骨氣在哪兒?!

一股子混雜著悲憤、憋屈的滾燙血氣,猛地衝上了孫文謙的腦門!

他喉嚨裡發出一聲被逼到絕路的野獸般的低嚎,猛地挺直了腰桿。

“開——城——門——!”

沉重的城門發出陣陣“吱嘎”聲,被裡面的守軍費勁巴拉推開了一條縫。

孫文謙沒再往外看,他顫抖著手,開始一件件往下扒拉身上鎧甲。

“將軍!”

副將帶著哭腔撲上來,想扶他。

“滾開!”

孫文謙猛地甩開他的手:

“去找,找一口空棺材來。”

當塗主城門徹底開啟,一輛破牛車吱吱呀呀地挪了出來。

當塗城的主城門在吱嘎聲中徹底開啟,一輛破舊的牛車吱吱呀呀地從門洞裡挪了出來。

牛車上放著一口薄木板釘成的白皮棺材,在四周跳動的火把映照下,泛著慘白的光。

孫文謙深深吸了口氣,最後摸了一下懷裡那個小小的平安符,把它使勁往心口按了按,然後一步一步走向那個黑馬上的身影。

他在距離馬前十步遠的地方停下,這個距離既顯示敬意,又不會顯得過於靠近。

他慢慢屈下膝蓋,先是右膝觸地,接著是左膝,最後將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土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罪將……當塗守將孫文謙,願獻此城……”

他的聲音不住顫抖:

“求將軍……饒此城上下軍民。所有罪責,罪將願一力承擔……”

一時間,好像只有遠處還在燃燒的營寨傳來噼啪作響的聲音,以及火把在風中搖曳的呼呼聲能夠傳入孫文謙的耳朵。

端坐馬上的侯景微微前傾身子,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那口白皮空棺。

他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半晌,他抬起手中馬鞭,用鞭梢輕輕敲了敲棺材蓋,發出“篤、篤”的輕響。

“還算是個人物。”頓了頓,目光再次掃過趴在地上的孫文謙:

“這口棺材,先收著吧。沒準兒……”

他的語氣突然轉冷:“往後,還能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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