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敕勒長歌

第640章 自有天威

建康城破了。

黑壓壓的鐵流碾過御道青石,沉悶的馬蹄聲震得兩側坊牆都彷佛在簌簌發抖。

高歡勒馬立在朱雀航頭,面上看不出喜怒,身上玄甲映著沖天火光,將他身影拉得很長,如魔神般投在御道上。

昔日冠蓋雲集、衣香鬢影的烏衣巷,如今死寂一片。

琅琊王氏、陳郡謝氏、蘭陵蕭氏……那些累世高門的朱漆大門都緊緊閉著,門縫裡透不出半點燈火。

“呵。”

高歡馬鞭斜指那一片深宅大院:

“這裡號稱千年華胄,詩禮簪纓。昔年烏衣巷口,王謝堂前燕,何等風流。

如今我大軍叩門,社稷傾危,倒都成了縮排殼裡的王八!”

他猛地一揚手中馬鞭,鞭梢帶著裂帛般的銳響:

“謝安石若泉下有知,見他子孫這副龜縮尿溺之態,不知該作何感想啊!”

身後,越來越多的夏軍彙集了過來,高歡不再看那些緊閉的門戶,目光投向臺城深處:

“侯萬景!”

“末將在!”

侯景策馬越眾而出,眼中興奮之色再難以自抑。

“你率本部把那尊‘皇帝菩薩’,給朕請出來!”

“喏!”

侯景獰笑一聲,猛夾馬腹:

“兒郎們!隨我踏平宮闕,擒拿偽帝!”

“殺!”

上千鐵騎化作一股黑色洪流,裹挾著雷霆之勢,瞬間灌入臺城大司馬門,直撲大梁帝國的中樞!

太極殿內。

香爐傾覆,經卷散落一地。僅存的十幾名梁臣,縮在殿角,面無人色。

殿中央,蕭衍卻出奇地平靜。

他重新換上了一身洗得發白、卻漿燙得一絲不苟的舊龍袍。

滿頭銀髮用一根簡單的木簪束起,臉上縱橫的皺紋盡顯滄桑,但雙眼此刻卻亮得驚人。

他沒有看殿角瑟瑟發抖的臣子,也沒有看殿外越來越近的喊殺聲,只是挺直了那副枯瘦的脊樑,負手而立,靜靜注視著殿門外那片被火光染紅的夜空。

那股久居人上、浸透骨髓的帝王威儀,竟在這窮途末路之際,迴光返照般凝聚到了頂點!

轟!哐當!

殿門被巨力從外面猛地撞開!碎裂的木屑混合著煙塵激射而入。

侯景身形雖不甚高大,但此刻煞氣騰騰,氣勢迫人的當先闖了進來。

他目光如電,瞬間便鎖定了殿中那個唯一站著的身影之上。

“蕭衍老兒!”

這一聲吼,侯景運足了中氣,帶著踏碎皇城的驕狂和刻意營造出的兇厲:

“夏皇天軍已至!金陵城破,宮禁已開!你,卸冠去袍,即刻跪迎王師!”

為了震懾,他手中長刀猛地揮出,狠狠劈在殿內一根粗大的、雕刻著盤龍的鎏金巨柱上!

鐺!

刺耳的金鐵交鳴聲炸響!火星四濺!

堅硬的楠木被劈開一道深痕,金色的木屑簌簌落下,殿角的群臣肝膽俱裂,有人直接癱軟暈厥。

但蕭衍紋絲未動。

他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那狼藉的盤龍柱,目光依舊平靜地投向殿外那片被烽煙染紅的天空。

彷彿侯景那足以裂石開碑一刀,劈砍的不過是一根無足輕重的朽木。

侯景臉上笑意一窒,預想中對方癱軟跪地、涕泗橫流,或者至少驚怒交加、厲聲斥罵的場景,一個都未曾出現。

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以及那老人背影傳遞出的、深不見底的漠然。

侯景一時有些措手不及。

這種漠然像一盆冰水,兜頭澆滅了他心中燃燒的火焰,只留下一種難以言喻的空洞和……一絲被徹底無視的惱怒。

他侯景,起於微末,屍山血海裡搏殺而出,自認早已心如鐵石,無畏無懼。

可此刻,站在這空曠大殿裡,面對著那個看似弱不禁風的衰老背影,他卻清晰地感受到一種無形卻磅礴的壓力。

這壓力並非來自刀劍,而像面對著一座亙古矗立的巍峨山嶽,沉默,冰冷,無法撼動,帶著俯視滄海桑田的蒼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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