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敕勒長歌

第642章 擊掌為誓

他死死盯著高歡,不等回應,立刻說出第二條:

“其二!”他的手掌無意識地又在國璽上收緊:

“江南畢竟是文華所在,請夏主務必護我華夏文脈,勿使其斷絕!建康藏書,江左典籍,非蕭氏一姓之私產,乃自古先賢心血累積,是天下文華所在,兆民智慧所繫!城池可破,王朝可替,然此文明薪火,不可失!典籍若損,文脈若斷,此罪之巨,非止亡國,實傷天下!望夏主慎之,護之!”

說過此處,他的呼吸已然急促,胸膛劇烈起伏,卻強行壓下:

“其三!請夏主勿要損毀江南佛寺!”

他迎向高歡可能出現的譏誚目光,語氣帶著一種複雜的坦然:

“縱使……縱使老僧痴妄昏聵,誤國誤民,罪該萬死……然則,江南千百寺院之內,尚有眾多真心皈依、清淨修持之僧眾!

民間更是還有無數淳樸善信,依託佛法,安頓身心。夏主可收回寺產,可查察僧侶,但求……莫要如元氏一般縱火焚燬佛寺,搗毀佛像,為這江南百姓,留存一方寄託之所,一片清淨之地罷!”

三件事和盤托出。

話音落下,蕭衍彷彿被抽走了全部的脊樑。

那隻一直死死按在大梁國璽上的手,終於失去了所有力氣,頹然滑落,無力地垂在身側。

他的身體猛地一晃,腳下踉蹌,全靠那最後一口氣,那點不肯在敵人面前徹底倒下的帝王尊嚴強撐著,才勉強站穩。

殿內,陷入了一種令人窒息的絕對安靜。

先前梁臣的嗚咽、夏軍甲冑偶爾的摩擦聲、甚至火把燃燒的噼啪聲,似乎都被一股無形的壓力所吞噬。

所有的目光,無論是梁朝舊臣,還是夏軍將士,甚至是按劍而立、躁動不安的侯景,都不由自主地、齊刷刷地投向高歡。

高歡靜靜站在那裡,自然而然成為了大殿的中心。江南千里沃土的命運,建康百萬生靈的安危,蕭氏一族的存續,乃至文化典籍、寺廟信仰的走向,此刻,都凝聚在他接下來將要出口的話語之中。

他,高歡,此刻一言可決江南命運!

沉默持續了足足不下十息的時間。

高歡緩緩掃過癱軟如泥的朱異等人,掃過那些面無人色、抖若篩糠的梁臣,最後,重新落回到強撐著一口氣、眼神已近乎渙散的蕭衍臉上。

他沒有立刻回答那三個請求,反而微微側首,對著身邊肅立的親衛統領淡淡道:

“傳令中軍,擂鼓三通,曉諭全軍及城內城外,自即刻起,建康城防,由我軍全權接管。原偽梁禁軍,即刻繳兵卸甲,於朱雀航南側集結待命,敢有持械擅動、趁亂劫掠者,無論何人,立斬不赦!”

下達完命令之後,高歡才重新將目光完全聚焦在蕭衍身上。

他依舊沒有直接回應那三個請求,而是向前邁了一步,僅僅一步,那無形的壓迫感卻驟然倍增,讓蕭衍本就勉力支撐的身體又是一顫。

“蕭衍,”

高歡直呼其名:

“你方才說,佛在民心,在明主一念之仁。”

他頓了頓,目光如炬:

“那麼,朕今日便告訴你,何為民心所向,何為良主之仁!”

他的聲音陡然提升:

“你這三請,朕,準了!”

聽到這幾個字,蕭衍強提著的一口氣彷彿瞬間洩去一半,身體肉眼可見地鬆弛了一些。

但高歡的話並未結束:

“你蕭氏的無知稚子朕自不會隨意屠戮,不是因為你求情!而是朕不屑屠戮懵懂稚子!此非恩典,是朕的底線!可你蕭氏所有成年宗親,無論昔日是王是侯,是公是卿,必須全部遷出建康!一個不留!朕會給你們兩條路走!第一條路,”

他豎起一根手指:

“願降者,舉家遷往北地!朕所指的北地,不是鄴城,不是晉陽,是長城之外的吐谷渾、柔然邊界。那裡有廣袤的荒田,足夠他們開墾!朕會依照丁口,賜予你們土地、耕牛和第一年的種子!

從此以後,他們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親國戚,而是我大夏的編戶齊民!他們必須親手耕作,自食其力,體會何為民生疾苦!北地苦寒,風沙礪骨,正好磨去他們身上的驕奢之氣!

朕會派專人監管,給他們五年時間。五年之內,若能安分守己,開荒有成,便可落地生根,保有田宅,作為平民延續香火。五年之內,若敢怠惰荒廢,或心懷怨望,則收回一切,貶為官奴!此乃朕給予降者的一條生路,亦是斷絕你們根基、永絕後患之策!”

緊接著,他豎起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條路!若有冥頑不靈,不願北遷,還妄圖守著江南富貴舊夢,或者心存不軌的,朕,也準了!

這些人可以留在江南!朕絕不強求!但留下的後果,須由他們自行承擔!江南即將全面推行大夏新律,清查田畝,重整戶籍。屆時他們失去宗室特權,名下田產、僕役、財貨,皆需依新法處置。是因抵抗新法而獲罪,還是……且各安天命罷!”

他最後冷笑一聲:

“總之,從今日起,你蕭氏永不許干預江南政事!寸鐵不得藏,一官不許任,與兵權、士林徹底隔絕!這是朕之仁,給你蕭家留一線血脈,一條活路!亦是朕之規,鐵律如山,違者盡誅!”

處理完蕭氏,高歡再次開口:

“至於江南文脈,朕不但不毀,更要令其光耀後世,遠勝從前!”

蕭衍猛地抬頭,神色一振。

“琅嬛典籍,六朝華章,非你蕭氏一家之私藏,乃華夏萬代之瑰寶!朕會命蘇綽率經學大儒,即刻清點南梁秘府、世家藏書!封存護佑,片紙不得毀損!來日,朕要在大夏各州廣立印書局,將這些經史子集,刊印千萬冊!

使寒門學子,田間稚童,皆可捧讀!讓聖賢之言,不再鎖於朱門深院!文脈不斷,薪火永傳,華夏正朔,自此在我大夏!”

“至於你那些佛寺……”

高歡的目光掃過大殿,語氣帶著一種莫名的冷峻:

“朕不焚燬,不搗滅,也不想效仿拓跋氏之舉。但是,天下田畝,當養天下生民!自即日起,江南所有寺廟田產,朕會著人盡數重新清丈!依我大夏律令,留其餬口之資,餘者,無論寺產廟產,凡超限者,盡數充公!所得錢糧,用於賑濟流民,撫育孤幼,興修水利!取之於‘慈悲’,當用之於生民!”

他向前逼近一步:

“至於你僧尼,要到官府重新登記造冊!無度牒者,即為邪佞!凡不事耕作、不事紡織、不事百工,空談玄虛、蠱惑人心、盤剝信眾者,殺無赦!”

他盯著蕭衍,最後斬釘截鐵地說道:

“朕給你的,不是因為你求,而是因為朕願意給。朕要以此奠定新朝之基,你可明白?”

此言一出,再無轉圜。

蕭衍張了張嘴,最終,只是化作一聲悠長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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