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個叫石頭的壯漢,保安隊的訓練教官。
他身後跟著幾個同樣精壯的後生,穿著一樣的靛藍短褂,胳膊上還箍著個紅布條(保安隊標識),手裡沒拿傢伙,但那挺直的腰板和警惕的眼神,就讓人不敢造次。
石頭沒拿鞭子,也沒呵斥,只是指著村外工業區旁邊那片剛搭起骨架的窩棚區:“看見沒?那就是你們落腳的地兒!東家說了,窩棚管住,水,管夠!先去那邊登記領牌子,按人頭借糧!婦人孩子先去幫著遞草把子,有力氣的漢子,跟我去窯上搬磚!手腳麻利點,天黑前把窩棚頂蓋上,晚上就能睡個踏實覺!”
王老栓被推搡著走到一個簡陋的棚子前。
棚子裡坐著個穿著月白衫、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的婦人,面前擺著筆墨和冊子。
婦人臉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但眼神清正,沒有鄙夷,只是公事公辦地問:“姓名?籍貫?家裡幾口人?能做什麼活計?”
王老栓結結巴巴地回答著,眼睛卻忍不住瞟向婦人手邊那個敞開的籮筐。
裡面堆著雜糧餅子!黃澄澄的,帶著誘人的焦香!
不是發黴的糠團,是實實在在的糧食餅子!
婦人登記完,拿起一個餅子遞給他:“喏,按人頭,先借你的。省著點吃,活幹好了,以後工錢里扣糧錢,還能有富餘買肉!”
粗糙的餅子入手,帶著微溫,沉甸甸的。
王老栓的手指顫抖著,幾乎拿不住。
他逃荒幾個月,啃過樹皮,嚼過觀音土,做夢都不敢想還能摸到這樣的糧食。
他猛地低下頭,把餅子死死捂在懷裡,生怕被人搶了去,渾濁的老淚再也忍不住,大顆大顆砸在沾滿塵土、乾裂如老樹皮的手背上。
這不是做夢吧?
他抬起頭,再次望向這個奇異的村子。
池邊洗菜的婦人直起身,撩了下汗溼的鬢角,對他們這群新來的“流民”笑了笑,那笑容裡沒有恐懼,只有一點樸素的善意和好奇。
遠處工業區的號子聲依舊嘹亮,磚窯的青煙筆直地升上湛藍卻無雨的天空。
村口,那個叫柱子的神槍手,正靠在土牆上,百無聊賴地用草根剔著牙,那杆讓人心頭髮寒的老套筒隨意地挎在肩上。
陽光照在他年輕卻沉穩的臉上,也照在不遠處老槐樹下幾個追逐嬉鬧的本村孩子身上。
安全,有水,有糧,還有活幹!
這就是他夢中的“福地”!是所有流民們的希望之地!
王老栓把懷裡捂熱的餅子,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塊,塞進嘴裡,用所剩無幾的牙齒慢慢磨著。
那粗糙卻真實的糧食香氣瀰漫開來,混著泥土、汗水和遠處窯火的氣息,構成了他對“林家村”,這片旱災肆虐大地上,如同神蹟般存在的綠洲,最初的、也是最深刻的味覺記憶。
活下去,真的有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