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村新寨門外,黃土路遙遠的盡頭。
那片被寒風颳得一片蕭索的曠野上,影影綽綽地出現了一小片蠕動著的、灰撲撲的影子。
他們移動得很慢,像被無形的鞭子抽打著前行,在蒼茫枯寂的大地上顯得格外渺小和脆弱。
那是一個流民的隊伍。
約莫二三十人,男女老少都有。
衣衫襤褸,覆滿塵土的臉上只剩下長途跋涉帶來的疲憊與麻木。
男人佝僂著背,拖著或推著吱呀作響的可憐家當;女人緊抱著懷裡凍得小臉發青、眼神空洞的孩子;赤腳的半大孩子麻木地跟在後面,每一步都沉重無比。
寒風撕扯著他們單薄的衣裳,也吹不散他們眼中那層凝固的絕望,那是被災荒和亂世反覆碾軋後的痕跡。
然而,當領頭那個拄著木棍、鬚髮皆白的老者,艱難地抬起頭,渾濁的目光越過谷口那簡陋的寨門,穿過更遠處那片尚在建設、煙塵與屋架林立的工業區,一直投向最深處時,他那雙幾乎被苦難磨滅了光彩的眼睛裡,陡然迸發出一絲微弱卻極其執拗的光亮!
他的目光,死死地釘在工業區後方,遠處林家村的後山!
在一片被寒冬和旱災染成單調灰黃的世界裡,唯有那一片山巒,如同被神靈眷顧的孤島,頑強地透出令人心顫的深綠與蒼翠!
松柏的輪廓在冬日晴空下清晰挺立,山坳間甚至能看到常綠灌木點染的生機。
陽光彷彿格外偏愛那裡,給整片山林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與眼前這枯槁死寂的大地、與工業區冰冷的框架,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對比,如同絕望深淵中忽然亮起的一盞燈塔!
老者乾裂的嘴唇哆嗦著,抬起枯瘦如柴的手臂,顫抖著指向那片象徵著生機的綠色,喉嚨裡發出嘶啞卻充滿希望的聲音:“看…看啊!那山…我們找到了!老天爺…開眼了…前面…前面肯定有水!有活路!”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間在疲憊麻木的隊伍裡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漣漪。
後面的人們紛紛抬起頭,順著老者所指的方向望去。
當那片格格不入的、充滿生命力的綠色映入他們幾乎絕望的眼簾時,一絲難以置信的微光,如同星火般,在那一雙雙空洞的眼睛裡重新燃起。
他們不再只是麻木地移動,腳步似乎加快了些許,目光死死鎖住那片蒼翠的山林,彷彿那是無邊黑暗裡唯一的燈塔。
帶著最後一絲求生的本能,朝著谷口那簡陋的寨門,朝著林家村的方向,蹣跚卻又堅定地挪了過來。
這二三十個拖家帶口、形容枯槁的人,不是什麼遠道而來的神秘客,他們就是長治府地界上,土裡刨食的苦命鄉親。
前兩年老天爺就不給好臉色,收成勉強餬口,沒想到今年開春到現在,愣是沒下過一場透雨!地裡的土幹得冒煙,手指頭插進去都嫌燙。
河溝見了底,井水也快淘幹了。
往年這時候麥苗該綠油油一片了,如今地裡只剩下些焦黃的草梗子,風一吹,打著旋兒地跑,看得人心都涼透了。
他們是實在活不下去了。
領頭的老陳頭,原是鄰縣十里鋪的木匠,手藝不錯,可這光景,誰還有閒錢打傢俱?
家裡那點存糧早就見了底,連樹皮草根都快被剝光了。
看著小孫子餓得肚皮貼著脊樑骨,哭都哭不出聲,老陳頭一咬牙,把家裡能帶的破被爛襖塞進個空癟的褡褳,拄著根磨得溜光的棗木棍,帶著一家老小就上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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