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水泥廠呢?”蘇婉貞更關心兒子口中這“工業筋骨”,“土建也動了?”
林永年神色一肅,語氣沉了幾分:“水泥廠的土建,又不一樣,講究個‘實’字!地基打得深,夯得死沉!為啥?以後要立大碾子、燒料的大窯、儲料的大倉!哪個不是千斤重的鐵疙瘩?地基不牢,地動山搖!”
他用手勢加強著:“那邊,幾十條壯漢光著膀子,喊著號子,掄著四人抬的石夯——咣!咣!咣!——砸地基!夯石落下,地皮都顫!看著就踏實。圖紙標著,地基深過一丈,底鋪大毛石,灌石灰砂漿,一層層夯上來,最後用頂好的青磚砌牆基。這功夫,看著就嚇人!”
“除了地基,熟料煅燒的立窯基坑也同時開挖了。”林永年繼續介紹,“這立窯是水泥的‘心窩子’,關鍵中的關鍵!圖紙上畫得像個巨大的煙囪,但肚子更大,裡面結構複雜著呢。挖的坑又大又深,得預留出以後砌築厚厚耐火磚內襯的空間。現在坑剛挖下去,我看著那深度,心裡都打怵。不過負責這段的是從太原府請來的老匠人,據說修過城牆墩臺,經驗老道,有他把關,我心裡還穩當些。”
“配套的也不少,”他掰著指頭,“砸礦石的棚子地基平了;磨生料、熟料的磨坊位置圈定了,地方還留了裝蒸汽機的空;存成品的倉庫地也夯平了,等著砌牆。
整個水泥廠地塊,像個大棋盤,格子都畫好了,就等著往上壘房子、裝傢伙!”
林永年越說越激昂,彷彿那轟鳴的水泥廠已在眼前:“不過,婉貞,這是塊硬骨頭!土建才開頭,後面砌那高聳的窯筒子,裝死沉的碾磨,鋪七拐八繞的管子,哪樣都不省心!尤其那燒料的大窯,裡頭構造精細,耐火磚砌得差一絲都不行!還有那些碾磨的圖紙,看著就眼花,得尋真懂行的鐵匠木匠來琢磨。這錢糧投進去,海了去了!頂十個陶瓷窯!”
他話鋒一轉,眼中卻燃燒著堅定的火焰:“但是,值得!太值得了!硯哥兒說了,有了咱自己的水泥,以後修水庫、鋪道路、蓋更結實的廠房、甚至築城防,都離不開它!這是真正的百年基業!是咱林家,也是咱家將來安身立命的本錢!所以,再難,也得咬牙幹下去!我把布莊這些年攢下的老本,還有晉城岳父那邊借的款子,一大半都砸進去了!就賭這一把!”
堂屋裡靜下來,只有油燈芯子偶爾“噼啪”輕響。
蘇婉貞靜靜聽著,看著丈夫眼中那份近乎執拗的熾熱與決心,心湖翻湧。
擔憂有之,對未知的忐忑有之,但更多的,是被丈夫這份破釜沉舟的魄力和那藍圖描繪的未來所深深撼動。
她停下撣灰的手,輕輕覆上丈夫沾著泥灰的大手,溫聲道:“我信你,永年。也信咱硯哥兒。家裡有我。你只管帶著大夥兒,把咱這工業區,穩穩當當地立起來!讓那些窯,燒出火!讓那水泥廠,挺起腰!”
林永年反手緊緊握住妻子的手,那溫軟堅定的觸感彷彿驅散了連日奔波的沉重。
他重重點頭,聲音沙啞卻蘊滿力量:“嗯!婉貞,你瞧著!有這麼多人一條心,有硯哥兒掌著舵,咱這工業區,必成!等磚瓦齊備,瓷窯吐彩,水泥出廠,咱林家村,再也不是那看老天爺臉色的窮窩了!”
油燈昏黃的光暈裡,夫妻倆的手緊緊交握,目光膠著,無言地傳遞著對創業艱辛的無畏,和對那片正從黃土坡上拔地而起的未來的共同期盼。
燈光將他們的身影拉長,投在土牆上,彷彿也嵌入了這正在奮力生長的工業圖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