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來不與人爭鋒,如今見殿中形勢暗潮洶湧,更是噤若寒蟬,不敢插言。
於嬪則是另一番模樣。
她眼中含淚未乾,卻掩不住一種從骨子裡透出的暢快,喪女之仇,今日總算一雪前恥。
她坐得端正,唇角微微挑起,像一柄收鞘未盡的刀,藏鋒卻依舊凌厲。
馮貴人神色複雜,方才她原也以為能乘機擠兌皇后,如今卻見局勢轉彎,不禁有些失望。
但這情緒不過一瞬,便被她用拈起的茶盞掩了過去,垂眸輕抿,恍若無事。
李霜嵐將這眾人神色盡收眼底,心中輕嘆。
只是眼下這局面,唯有她來說這個話合適,於是她只得輕聲啟口。
“皇上,邢答應固然罪不可赦,但二公主何其無辜。”
她緩緩起身,盈盈一禮,語氣溫婉而堅定。
“如今事發之後,她再留在邢答應身邊已不妥當,還請皇上為二公主擇一位母親撫養,以保無憂。”
這話一出,原本沉默的殿中氣氛微微一動。
安裕微抬眉眼,看向李霜嵐,眼中帶著一絲欣慰的笑意。
果然還是嵐兒最識時務,知道何時進退,懂得為他分憂,不吵不鬧,不越雷池半步。
他點了點頭,語氣也緩和幾分。
“嗯,宜妃所言有理。”
話音落下,他略頓一瞬,便將目光轉了回去,徑直望向她,似不經意地問道。
“你覺得,誰合適?”
殿中氣氛如驟然收緊的弦,彷彿連風都屏息了。
眾人皆是一怔,而後不約而同地看向李霜嵐。
她微微一頓,唇角不著痕跡地抿起,心中卻幾乎要冷笑出聲。
他這是何意?
她心裡比誰都清楚,若她此刻說出一個名字,那不僅是為二公主擇母,
更是在諸妃眼前立了一柄鋒利的劍,指誰,得罪誰。
她分明已經為他穩住了場面,明裡替他說話,暗裡替他遮掩情勢。
他卻仍不肯為她擋一擋,只是順勢將刀柄遞來,要她自己聰明地接下。
李霜嵐心中暗罵一句,面上卻仍是溫婉如初。
她輕垂長睫,盈盈俯身施了一禮,聲音柔和不失禮數。
“臣妾不敢妄言,想來皇上自有斷決。”
語畢,她微微抬眸,餘光恰巧掠過安裕唇角那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不是寵溺,也非憐惜,而是一種……對她妥當回應的滿意。
是了,他滿意她一如既往地知分寸、識局勢,滿意她永遠不讓他難做。
可也正是那一抹笑,讓她心中泛起一絲淡淡的失落。
原來,哪怕她千般周全,百般替他考慮,到頭來,他最看重的,也不過是她的“識趣”。
她原以為,這時疫之後,兩人曾共患難,同甘苦,彼此間多多少少是應有些不同了。
她當時真以為,那一刻起,她和他之間便不再只是帝妃之分。
可現在看來,她終究還是太天真了。
他是皇帝,在他眼中,一切都講究“可控”。
她是最穩妥的一枚棋子,能說他想說之語,遮他不欲挑明之事。
若非如此,她又怎能在這眾妃之中一直安穩到今日?
若非如此,他又怎會在這種時刻,心安理得地將這道鋒利的問題扔給她?
想到此處,李霜嵐的眼眸慢慢垂了下來。
那一瞬間的心緒翻湧,如潮水退去,盡數歸於平靜。
她緩緩坐回位上,身姿端正,唇角溫柔,目光靜如止水,重新恢復了那一貫的端莊嫻靜模樣。
是啊,她是宜妃。安於位,明於勢,懂進退,識輕重。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