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百多人有九成都是李善長的門生,下放各地去,掌握著實權官職,他們是李善長逐漸淡出朝局後,依舊保留有影響力的基礎,這基礎沒了,李善長還不心疼死?
以李善長睚眥必報的性格,多半暴跳如雷,琢磨著殺掉楊帆這個禍害。
想到這裡,胡惟庸揮揮手:“快請!”
李存義派來的是身邊的貼身小廝劉貴,小廝見了胡惟庸,恭恭敬敬地行禮:“小人見過胡相。”
胡惟庸含笑點頭,問道:“劉貴啊,李大人派你來是有什麼事要對本官說?”
劉貴恭敬地說道:“大人讓小的傳個話,說國公爺今日與大人說起了黃冊編寫的事兒,國公爺說了,黃冊編寫事關國本,請胡大人您多多留意。”
聰明人說話不用說得那麼透。
黃冊?李善長怎麼關心起黃冊來了?
胡惟庸的反應快得驚人,他心中一動,旋即明白了李善長的用意,忽有撥開雲霧見青天的感覺。
他放聲大笑,道:“哈哈哈哈,恩師人在家中,卻不忘軍國大事,惟庸自嘆不如,恩師在家中一切可好?”
劉貴也是個聰明人,陪著笑,說道:“國公爺的事,小的不敢探聽,小的只辦好自己的差事。”
胡惟庸見狀也不強求,打發劉貴離開。
待屋中就剩下胡惟庸與顏希哲兩個人之後,胡惟庸興奮地來回走動:“恩師就是恩師,薑還是老的辣,希哲啊,黃冊編寫的情況如何了?”
顏希哲沒明白鬍惟庸為何這般高興,不過,他身為戶部尚書,編纂黃冊這事兒戶部也有參與,上任時間雖然不長,但依舊知道些情況。
他老老實實地回答:“黃冊編寫一切按部就班,有些行省的推行速度比原定的要快不少,在其他的地方還好,不過唯有在山東和江西這兩個行省推進得不順利。”
黃冊共造出四份,上送戶部一份,布政司、府、縣各存留一份。
朱元璋對編寫黃冊一事極為重視,為了順利編寫黃冊,花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有黃冊在手,將來大明徵稅就有了基礎。
不過上面的意思落實到下面,就產生了矛盾,畢竟編寫黃冊這事兒卻與地方豪強利益相互衝突。
尋常的地方豪強,遇見了朝廷的人,自覺矮了三分,無論願意不願意,捏著鼻子也得配合官府,將黃冊編寫推行下去。
可在山東、江西這倆地,存在兩個勢力龐大的豪強。
山東有孔家,乃聖人孔子後裔,自漢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後,孔氏一族的地位超然。
歷經漢、唐、宋、元四朝,雖天下紛爭不斷,孔家的地位一直很穩固,無人能動搖,也無人敢去觸黴頭。
久而久之,孔家在山東聚斂了大批的財富,無論是“內孔”還是“外孔”,名義上是孔子後裔,詩書傳家,內裡其實已經成為地方的門閥。
依附於孔家的勢力盤根錯節,被孔家掩蓋的沒有戶籍的人口,數量龐大。
若沒有登記黃冊,這些人不用交賦稅,不用服徭役,其創造的價值都流入了孔府的口袋裡。
孔家後裔高高在上,不事生產,地位超然,如此神仙日子誰能鬆手?
故編寫黃冊的事情在山東,特別是曲阜一地,阻力很大,就連山東當地的主官,都畏懼孔家在士林的地位,不敢強行推進。
至於江西那邊,與山東的情況類似,江西有個龍虎山,龍虎山上天師道張家,天下皆知。
傳說東漢時期,道教的創始人張道陵於龍虎山煉製九天神丹,並在龍虎山建天師府。
從那之後,張氏子孫就在龍虎山承襲,延綿不絕,天師府也被稱為“龍虎山中宰相家”。
明初,道教正一道龍虎宗第四十二代天師張正常,親自為朱元璋發告天文書有功。
洪武元年,朱元璋封張正常掌管天下道教事務,擴建天師府,龍虎山成了天下道家的聖地。
有了朱皇帝的背書,龍虎山張家自然地位超然,這使得當地的官員也不願意與之交惡。
而與山東孔家相同的是,張家在江西同樣形成了一股強大的勢力。
天師張正常本人醉心煉丹,很少插手世俗之事,但不意味著張家所有人都清靜無為。
龍虎山的人在世代積累之下,匯聚了海量的財富,把持著江西的許多土地、資源,故朝廷編寫黃冊,在江西同樣受到了張家人的阻礙,推行困難。
胡惟庸撫須而笑,說道:“天下是大明的天下,哪有大明的政令推行不下去的道理?”
顏希哲苦著臉,訴苦道:“恩相啊,那可是孔家呀,聖人後裔,誰敢冒著天下之大不韙強行去登記孔家的人口,這要是傳出去,豈不是自絕於士林。”
胡惟庸的笑意更深,意味深長道:“清查人口,製作黃冊乃國家大事,孔家雖為聖人後裔,但也不能違逆國家之命,山東那邊沒法推進下去,必是當地的主官辦事能力不行,希哲啊,你可以上書陛下,派一德才兼備之人過去。”
德才兼備之人?
顏希哲稍稍一琢磨,立刻反應過來,道:“恩相的意思是,讓楊帆去?”
無論是山東孔,還是江西張,都不是好相與的。
不過相對而言,沒有天下士子支援的江西張要更好擺平,山東孔家則危機重重。
拋開孔府的那些手段不談,楊帆若到了山東,就他那九頭牛拉不回的倔脾氣,保準與聖人家族衝突。
顏希哲擔憂地說道:“恩相,若真鬧騰起來,驚擾了聖人,該怎麼辦?”
“怎麼辦?”胡惟庸得意地笑道:“蒼蠅不叮無縫蛋,孔家若持身中正,楊帆能找到機會?他們在山東做的狗屁倒灶的事情,他們自己承擔!”
胡惟庸彷彿勝券在握,暢想楊帆到了山東,以他那眼睛裡不容沙子的個性,恐怕會鬧出天大的禍事來。
“驚擾了聖人,全天下的讀書人都會對楊帆發難,到那個時候,無論陛下想不想,都必須對楊帆動手,將他斬殺,安撫天下讀書人的心,治理天下,陛下離不開咱們這些讀書人的。”
胡惟庸越說越高興,到最後將心裡話都抖摟出來。
“至於聖人,驚擾了又如何?能夠為天下人除掉楊帆這個禍害,想來聖人也會高興的,哈哈哈哈!”
胡惟庸言語輕佻,壓根沒有將儒家的條條框框放在眼裡。
只要能對他有利,助他除掉楊帆這個眼中釘肉中刺,別說聖人,就是朱元璋,胡惟庸也敢利用。
顏希哲雙手抱拳,一臉欽佩之意:“恩相此舉妙呀,希哲佩服,佩服!”
顏希哲沒覺得胡惟庸有甚不妥,他與胡惟庸是同樣一種人,聖人這東西,有用的時候自然要高高捧著,沒用的時候,擦屁股都嫌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