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看到的，只是表象。
而顧尋，卻已經洞悉了其背後，那精密、高效到令人恐懼的指揮體系。
“現在，你們還要衝上去嗎？”
顧尋平靜地問道，“在我們對它們的指揮體系、通訊方式、戰略目的，甚至單兵能力都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貿然衝鋒，和自殺，有什麼區別？”
駱飛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那股被輕視的怒火，漸漸被理智與後怕所取代。
他不得不承認，顧尋說的是對的。
他們面對的，不是一群怪物，而是一支，真正的，來自異世界的……軍隊。
“那……我們該怎麼辦？”林木的臉上寫滿了凝重，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長劍。
“戰爭，從來都不是隻有殺戮。”
顧尋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那個從始至終都一言不發，如同鬼魅般與周圍陰影融為一體的身影之上。
“影。”
名為“影”的男人，身形微微一動，無聲地向前一步，等待著命令。
“我們的第一個任務，不是‘擊殺’。”
顧尋的聲音，變得無比清晰，“而是，‘捕獲’。”
“捕獲？”小隊的其他三人，都愣住了。
“沒錯。”顧尋的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我要你，潛入進去，在那座天羅地網的要塞裡，給我帶一個‘舌頭’回來。
一個，正在傳遞資訊的，活的‘信使’！”
這個計劃，堪稱瘋狂！
在那座戒備森嚴到了極致的軍事要塞中，從數千頭擁有智慧的異獸眼皮子底下，活捉一個目標，還要悄無聲息地帶出來。
這難度，比正面衝殺，擊潰整支異獸軍隊，還要高出百倍！
“顧老師，這……”駱飛忍不住開口，“這太冒險了！它們的感知網路幾乎沒有死角！還有那些潛伏的刺客型異獸！”
然而，“影”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畏懼。
他那隱藏在面罩下的雙眼，反而亮起了一絲，看到了無上真理的狂熱與渴望。
他想起了數月前，眼前這個青年，在他“道心”崩塌之後，所說的那番話。
“真正的潛行，不是讓你自己，變成‘無’。”
“因為，絕對的‘無’，本身，就是一種最顯眼的‘存在’。”
“真正的潛行……是在，‘存在’與‘不存在’的……疊加態之間，進行切換。”
“當你需要世界遺忘你時，你便化身萬物，可以是風，是塵，是光，是影……”
這，才是光與影的‘道’。
而眼前這個任務，正是對他這三個月來，所領悟的全新之“道”的，最終極的考驗！
“我需要……配合。”影的聲音，沙啞而簡潔。
“當然。”顧尋笑了。他緩緩抬起手，一金一灰的雙眸，再次亮起。
代表著“生命”與“秩序”的，【世界樹】與【冰霜王冠】之力，開始在他周身流轉。
“劍一，林木，你們負責遠端牽制。駱飛，你的聖裁炎獅擁有最強的光系感知，負責為影鎖定目標。”
“而我，”顧尋的目光，彷彿穿透了層層空間，落在了那座異獸要塞最核心的，那個散發著奇異“嗡嗡”聲的指揮中樞之上，“我會為他，遮蔽掉，那隻‘眼睛’的注視。”
……
一場驚心動魄的無聲狩獵，就此展開。
“影”的身形，如同滴入大海的一滴水，悄無聲息地，融入了戰場上那片瀰漫著血腥與焦臭的陰影之中。
他沒有使用任何傳統意義上的隱身技巧，而是將顧尋傳授的“道”，發揮到了極致。
當他需要越過一片開闊的海面時，他的身體，便化作了與周圍海水完全同頻的，一圈微不可查的漣漪。
當他需要貼近一塊漂浮的戰艦殘骸時，他的氣息，便與那塊鋼鐵上殘留的死亡與怨念，徹底融為一體。
他可以是風，是塵，是光，是影。
然而，異獸的反偵察能力，遠比他想象的還要恐怖。
就在他即將靠近要塞外圍的第一道警戒線時，一種肉眼無法看見，卻能清晰感知到的低頻聲波，如同雷達般，從堡壘的骨刺上，掃蕩開來。
這聲波，能輕易地分辨出，任何與這片環境“格格不入”的固體！
就在聲波即將觸碰到“影”的瞬間，顧尋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響起。
“左前方三十七度，那塊扭曲的裝甲板，它的共振頻率，是三百二十赫茲。模擬它。”
“影”的心神，瞬間沉靜下來。他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塊，正在被海水沖刷的，冰冷的鋼鐵。
他的身體，竟也開始以每秒三百二十次的頻率，進行著微不可查的震動。
嗡……
聲波，掃過他的身體，沒有引起任何警報。
第一關，透過。
“影”繼續潛入，他如同一個最頂級的死亡藝術家，在異獸那堪稱天羅地網的警戒圈中，翩然起舞。
突然，他的身形猛然一滯，一股致命的危機感，從心底湧起。
他看到，在他前方必經之路上的一片陰影中，幾顆毫不起眼的，如同海藻般的黑色孢子，正隨著水流，輕輕搖曳。
“那是‘噬魂孢子’，”顧尋的聲音，帶著一絲凝重，“它們不會對物理實體產生反應，但會主動吸附任何，帶有‘靈魂’波動的生命體。
一旦沾上，你的靈魂氣息，在它們的感知網路中，就會像黑夜裡的火炬一樣耀眼。”
這是陷阱！一個專門針對頂級潛行者的，靈魂陷阱！
“影”的後背，滲出了一絲冷汗。
他毫不懷疑，一旦自己被發現，迎接他的，將是數千頭異獸，毀天滅地般的集火。
“怎麼辦？”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心’與‘行’的統一嗎？”
顧尋的聲音，如同暮鼓晨鐘，敲擊在他的靈魂之海，“你試圖讓自己‘不存在’，但你的心中，卻充滿了‘存在’的慾望。”
“一個連自己都無法欺騙的刺客，又如何，能欺騙整個世界？”
“影”的身體，劇烈一震。
他明白了。
他深吸一口氣，竟放棄了所有的戒備，放空了所有的思緒。
在這一刻，他不再是“影”，不再是“刺客”，不再是一個，以“潛入”為目的的“求道者”。
他，就是這片死亡之海的，一部分。
他的靈魂，化作了那些在海水中沉浮的，冰冷的鋼鐵殘骸。
他的意志，化作了那些消散在天地間的，不甘的戰士亡魂。
他的“心”，在這一刻，與這片戰場，徹底融為了一體。
他緩緩地，從那片“噬魂孢子”的旁邊，走了過去。
那些致命的孢子，輕輕地，擦過了他的衣角，卻沒有產生絲毫的反應。
它們，無法從這片充滿了死亡與悲傷的海洋中，分辨出，哪一絲，是屬於“影”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