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踏入大廳,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被一隻蒼鷹所吸引,它身形雄壯,傲然佇立,鷹眼仿若寒星,在流轉的光線中閃爍銳利鋒芒。
高殷的僕從被蒼鷹所驚,輕呼太子小心,生怕蒼鷹襲擊太子,然而高殷卻笑了笑:“廣寧王的畫作,當真是精妙絕倫吶!”
這栩栩如生的蒼鷹,實則是高孝珩的一幅畫。
高孝珩看了一眼孝瓘,哈哈大笑:“還真是瞞不過太子!這是前些日子我才完成的蒼鷹圖,放在這裡迎接賓客,還沒有人不被嚇到,能認出這是幅畫,太子可是第一個!”
說著,他忍不住感慨:“早知太子要來,我便邀請楊子華、曹仲達、劉殺鬼來府上相聚,辦一個冬園會,濁酒清談,誦我大齊無憂之篇,豈不引人快勝?嗚呼往矣!”
即興為樂,是文藝青年的通病,也可以理解為裝癮犯了,王府的僕人早就準備好,嫻熟地端上酒盞。
孝珩接過,擺好架勢,飲上一盞便吟詩一句,接著在僕人遞來的紙上寫寫畫畫,畫著畫著便唱了起來,示意高殷與自己和歌,高殷自然不會拂他的面子,幾人唱起《思公子》與《七夕》詩,這兩首都是齊國才子邢邵所做,是描述男女相思的纏綿動人之曲。
古人其實很愛在詩歌中表達政治觀點,整部《詩經》,其實就是春秋各國的政治密碼,尤其是其中表達男女愛情的詩詞,都可以引申為國與國、君與臣的隱喻。
又比如曹植所做的《洛神賦》,原名其實為《感鄄賦》,是曹植被貶為鄄城侯,政治仕途不得志,因此借神話傳說中的洛水之神宓妃,抒發心中的積鬱的賦篇。
曹植在賦中虛構了自己與洛神的邂逅和對她的思慕,再加上魏明帝曹睿繼位後,因為鄄通甄字,認為《感鄄賦》犯了他母親甄皇后的諱,過於露骨,所以與大臣商議改為《洛神賦》,和母親做切割。
然而這個舉動反倒讓後世之人將洛神與甄皇后聯絡了起來,以為曹植表白的是他的嫂子,進而流傳出曹植和甄姬互相愛慕,但被曹丕所阻隔的叔嫂不倫戀。
從士人的角度來說,這很好解讀,曹植的《感鄄賦》的確是一篇告白的賦文,但告白的物件不是嫂嫂甄姬,而是他的親兄,魏文帝曹丕。
當初曹植和曹丕捲入立嗣之爭,曹丕奪得世子之位,最終也成為大魏皇帝。看在母后的面子上,曹丕沒有殺死曹植,但也沒讓他過得很好,將曹植數次徙封,處處限制其行動,《感鄄賦》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出現的產物。
它代表曹植自身在政治理想上的追求,希望透過男女的思慕表達自身對君長的忠誠,然而曹丕並不接受,繼承曹丕之位的曹睿也將曹植擱置不用,《洛神賦》最終也成為了叔嫂禁戀的象徵物。
邢邵創作的男女相思曲同樣如此,這時的女子沒有獨立於男性之外的政治地位,自身幸福只能依附於父、夫、子,就如同齊國計程車人沒有地位,只能依附於鮮卑武士建立的皇權。
士人的地位同女子一樣低下,邢邵對此感同身受,創作的這些歌曲也是在哀嘆自身的政治才能不被重用,對此又毫無辦法的煎熬和無奈。
作為齊國士人的代表,邢邵、魏收的詩歌在圈內廣為傳播,各自具有不同的含義,比如要是想歌頌今天是個摸魚的好日子,適合開心玩樂,那可以選擇魏收的《永世樂》、《挾琴詩》。
所以高孝珩起頭,唱起邢邵的男女相思詩曲,便是在暗搓搓的表達心意,希望能在高殷這兒得到重視。
畢竟他可是隱藏的太子黨。
高殷聞絃歌而知雅意,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