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咱為什麼覺得心裡頭那麼難受啊……”
朱標送了李善長最後一程,以學生的名義。他親自給這個老頭斟滿了酒,看著他慷慨赴死。李善長不是宋濂,他的罪名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赦免的。李善長自己也明白這個道理,沒有難為朱標,讓他替自己求情。只是笑著看著這個學生。
“太子殿下,為我念兩句詩吧!古人送別如此,現在亦當如此。”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老師,您一路走好!”
李善長帶著灑脫走向了刑場。他這一輩子已經見識過了太多太多。他見識過了一個王朝的腐朽與崩壞,也見識了一個王朝的新興和崛起。他跟隨過最順承天意民心的英主,最後,也殞命在他的手裡。這一輩子的精彩太多,他覺得沒辦法用文字形容。但是在他生命的盡頭,他卻想到了一個人,想到了他鬥了一輩子的老對手——劉伯溫。
“伯溫吶!在你剛來到上位身邊,我就願意跟你一較長短,暗中比鬥。我知道,論胸懷,論兵法謀略,你都遠勝於我。但是論做人,你卻遠遠不及我。我和你爭了一輩子,鬥了一輩子。也許你從來都沒有想和我爭,只是我一廂情願罷了。但是如今,你已經去了,我也要隨你去了,我只覺得,我這一輩子好像只遇到兩個讓我真心佩服的人,一個是上位,一個便是你了。如果有下輩子,我們是不是也可以做知己呢?呵呵呵……”
隨著劊子手的屠刀落下,大明開國功臣,韓國公李善長的一生,就此落幕。
朱標的內心已經麻木了。因為半年的時間過去了,胡惟庸謀反案帶來的大屠殺並沒有結束,反而有些愈演愈烈。他每天都看著數不盡的人被送上刑場。許多人一個月前還是人前顯貴,一品大臣,而現在卻已經變成了階下囚,待宰的羔羊。他以前在史書上讀到,胡惟庸謀反案持續了接近十年,被屠殺者不計其數,他一直以為只是歷史上誇張的說法。但是當他真的直面這件事的時候,他才明白了,歷史上的每一個字,都是用白骨,蘸著鮮血書寫出來的。
他甚至開始覺得,朱標短壽,朱雄英夭折,以及其他的事情,都是上天對朱元璋的懲罰。所謂殺伐過重者,必遭天譴。不過幸好他還沒有失去本心。在遇到冤假錯案,已經被株連的無罪之人,他還是會勇敢地向朱元璋進言,求朱元璋放過無辜的人。
“就當是為了我們家的兒子,積德行善吧!”
整整半年多,朱標都沒有時間回到東宮與常青兒團聚。畢竟,可能他離開一天,就要有許多無辜的人被牽連。也許很多人都會覺得朱標婦人之仁,那些人該殺就殺了。朱標也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要做個聖母。但是當他親自接觸到這些案件的時候,卻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張十五是一個市井小民,憑藉著自己的努力打拼,透過經商的風口賺了一些銀兩。他娶了當地縣令陳大人的二女兒,生了兩個小娃娃,生活過得滋潤且幸福。張十五所想的事情,就是希望生意再好一點,孩子們長得快一點,希望能和自己家的媳婦長相廝守。官場和朝廷對於他來說,簡直遙遠得不能再遙遠了。他這一輩子接觸到的官員,除了自己老丈人這個縣令以外,就是當地商業司負責商業管理和納稅的官員。他自認是一個老實本分的生意人,從來沒有過偷稅漏稅,做過違法的生意。而他的老丈人也已經卸任三年了,他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會和官場以及謀反二字沾上邊。
但是這日,一群人手持拘捕令,闖進了他的家中。不分青紅皂白便將他的家中搞得一團糟,將他的媳婦和兒女全都戴上了枷鎖。他也覺得不解,覺得委屈。自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生意人,為什麼會被抄家逮捕。領頭的人給他看了看拘捕令。自己的老丈人,那個兢兢業業的縣太爺。居然因為是胡惟庸在任期間所任命的,被打為了造反亂黨。
他太知道自己老丈人的一言一行了。他只不過是個寒窗苦讀的老秀才,考上了功名之後又苦巴巴地熬資格,終於在五十歲的時候當上了縣令。而且自己老丈人的膽子很小,從來不敢收受賄賂,也不期望往上爬,只盼望著平平安安地卸任。如果不是朝廷給官員們漲了俸祿,他老丈人的日子可能也就是天天白粥鹹菜。在任十年,雖然沒有大功,但是也絕對沒有大過,說這樣的一個縣太爺想謀反,幾乎沒人會相信。但是自己的老丈人確實就被扣上了亂黨的帽子,連帶著他們這幫人也要被拉到應天,滿門抄斬。
而陳十五,不過只是當時千千萬萬個無辜的人中最平凡的一個。朱元璋清洗了胡惟庸集團,但是卻矯枉過正,連帶了太多太多無辜的人被論罪。朱標沒辦法勸服朱元璋收斂起屠刀,他能做的,只不過是儘自己所能,不要讓那些無辜的人,捲入到這場風波中,白白枉死罷了。就當朱標每天都在加班加點審批和為人平反的時候,一個重量級的訊息從朝堂中傳來。
“朱元璋要廢除宰相制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