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世池的混沌化作一片無邊無際、死寂酷寒的茫茫雪原。狂風捲著鵝毛大雪,發出鬼哭狼嚎般的呼嘯,天地間只剩下刺目的白與深入骨髓的冷。兩個單薄得如同紙片般的書生虛影,正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齊膝深的積雪中艱難跋涉,相互攙扶,如同寒風中兩株隨時會折斷的蘆葦。
其中一人面色潮紅,呼吸急促,正是染了風寒的阿澈。他咳得撕心裂肺,每一次劇烈的咳嗽都彷彿要把五臟六腑都震出來,身體搖搖欲墜。另一人——張硯,儘管自己凍得嘴唇烏紫,臉頰青白,牙齒不住打顫,卻毫不猶豫地解下身上那件唯一能禦寒的、同樣單薄的舊棉襖,用力裹在阿澈身上,又將懷裡僅剩的半塊又乾又硬的雜糧餅塞進他冰冷的手中:
“阿澈!撐住!一定要撐住!翻過前面那座山頭……就能看到鎮子了……那裡有藥鋪……有熱湯……”他的聲音在寒風中抖得厲害,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
“硯……硯哥……你……”阿澈想推拒,卻被張硯死死按住。
“我沒事!我……我自小火力壯!不怕冷!”張硯強擠出一個笑容,挺直了同樣凍得發抖的脊背,扶著阿澈繼續前行。然而,他裸露在寒風中的手臂,已凍得青紫一片。
夜幕降臨,風雪更甚。狂風像無數只冰冷的手,拍打著山壁發出嗚嗚的哀嚎,卷著雪沫子往任何能鑽的縫隙裡灌。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地裡摸索,終於在一處凹進去的山坳裡尋到個僅能容身的淺山洞——說是山洞,倒不如說更像塊巨石壓出的窄縫,勉強能擋住正面撲來的風雪。
張硯把阿澈往洞裡扶時,自己的膝蓋在結冰的石稜上磕出悶響,他卻渾然不覺,只忙著用凍得發僵的手扒拉洞角的積雪,又佝僂著背往洞外探身,費力地拖拽那些被風吹到石縫邊的枯枝。手指早已失去知覺,好幾次抓住的枯枝從掌心滑落,他便用胳膊肘夾,用牙咬,好不容易才攏起一小堆。
火石擦了十幾下才濺出火星,細碎的火苗舔上枯枝時,發出“噼啪”的輕響,隨即又被洞外灌進的寒風壓下去,化作一縷青煙。張硯趕緊用後背擋住洞口,像護著什麼稀世珍寶似的弓著身子,直到那點微弱的暖意終於穩住,才鬆了口氣,直起身時後背已落滿雪粒,凍成了硬殼。
阿澈在火堆旁蜷縮成一團,原本潮紅的臉頰此刻泛著不正常的蒼白,呼吸時胸口起伏微弱,睫毛上甚至凝了層白霜。他昏昏沉沉地睡過去,意識像沉在冰水裡,時而被刺骨的寒意驚醒,時而又被濃重的疲憊拖入更深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洞外的風雪似乎小了些,又似乎更狂了,風聲裡夾雜著某種細碎的響動,一下下敲在耳邊。阿澈的眼皮重得像粘了雪塊,他費了極大的力氣才掀開一條縫,火光在眼前晃悠,明明滅滅之中,看見張硯正背對著他,蹲在洞壁前。
那人的肩膀凍得一抽一抽的,卻用右手緊緊攥著一塊邊緣尖銳的石片,左手死死抵住洞壁穩住身子。石片劃過凍土的聲音“咔噠、咔噠”,在寂靜的山洞裡格外清晰,每一下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連帶著他單薄的肩膀都跟著震顫。火光映在他側臉,能看見凍裂的嘴唇緊抿著,額角滲出的細汗剛冒出來,就被寒氣凝在了面板上。
昏沉中,他隱約聽見身旁傳來細微而持續的“咔噠”聲。他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藉著微弱的火光,看見張硯正用一塊尖銳的石片,在冰冷的洞壁上,一筆一劃、極其用力地刻著什麼。
火光搖曳,映照著張硯專注而蒼白的側臉。阿澈掙扎著湊近石壁,冰冷的石面上,那深深刻入的字跡,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心上:
“**若我身死於此,萬望後來路人,救我摯友阿澈。他染風寒,需熱水湯藥。張硯絕筆。**”
“硯哥——!”阿澈喉頭一甜,悲慟欲絕的呼喊被劇烈的咳嗽淹沒,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
後來,阿澈被路過的獵戶所救,奇蹟般地活了下來。而當他拖著尚未痊癒的身體,不顧一切地返回那個山洞尋找張硯時,卻在離山洞僅僅三里的一片背風坡下,找到了那個早已凍僵的身影。
張硯蜷縮著,身體僵硬如冰,臉上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他僵硬的懷中,緊緊護著幾個被凍得硬邦邦的野果——那是他在最後時刻,為阿澈省下來的、最後一點希望。
“朋友的義氣,”葉昭鳳望著石壁上那被風雪侵蝕、卻依舊清晰刺目的刻字,心頭如同壓著千鈞巨石,鳳眸中泛起深沉的痛惜與敬意,“從來不是錦上添花的應酬,而是這冰天雪地裡,肯將自己最後一件棉襖、最後一口活命糧、甚至最後一線生機……毫不猶豫讓給你的那個人!”她眼前浮現出自己尚未登基、在權力漩渦中掙扎時,被政敵精銳追殺至絕境。
是巧雲,那個看似柔弱的侍女,揹著她在一處廢棄的密道里亡命奔逃了一整夜!密道狹窄,巧雲的後背被粗糙的石壁磨得血肉模糊,手臂更是在替她擋箭時被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浸透了衣袖,她卻咬著牙一聲不吭,只反覆說著:“殿下,撐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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