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陽走到院子中伸了伸懶腰,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清爽,遠處的風口子吹來一卷卷的風,吹的人身上也利落。
來到小廣場上,孩子們光著腳丫在地上奔跑,圍繞著蘇陽帶回來的那些東西。
哈桑一眼瞧見蘇陽,洪亮的嗓門穿過孩子的笑鬧聲:“阿達西!這邊來!”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蘇陽笑著走過去。
哈桑蹲在那紙箱旁邊,動作麻利地拆開麻繩,把裡面那個深棕色木殼、帶著鋥亮旋鈕的“孔雀牌”收音機小心翼翼地捧了出來。
哈桑抬頭咧嘴笑著,露出被莫合煙燻黃的牙齒:“新的收音機!”
他說著就動手,利落地接上電線,插頭懟進固定在旁邊木樁上的簡易插座。喇叭裡先是刺啦一陣響亮的電流雜音,哈桑眉頭一皺,轉著頻率盤。
突然,一個正腔圓的女播音員聲音,用標準普通話播報著遙遠城市的新聞。
“嗨!出來嘍!出來嘍!”孩子們一下子被吸引過來。
“是帶給大家的,”蘇陽指了指人群裡熟悉的老少面孔,“多收幾個臺,放放歌,聽聽戲,放羊的時候也能解解悶,省得光對著雲彩說話嘛。”
他瞥了眼木頭墩子上的單缸柴油發電機,聽說部落裡的人輪班伺候它,又是擦油漬又是查機油,那呵護勁頭,比照顧自家奶娃子還上心。
“這桶油,省著點用,點燈、開機器都精細點,熬過兩個月的夏天牧場應該夠了。用完了.....”蘇陽頓了頓,“到鄉里巴紮上能買到,實在不行就託人捎信。”
“阿達西,”哈桑敏銳地捕捉到話裡的資訊,扶著收音機站起來,臉上笑容凝住些,“你不常來了?要出遠門了嘛?”
蘇陽搖搖頭,聲音平靜裡帶著點鄭重:“嗯,過兩天得回趟老家,有點家事要忙。路遠事稠,具體啥時候回山不好說。不過....”他語氣堅定地補充,“兩個月,頂多兩個月,我肯定回來!”
大家這才放心的點點頭。
蘇陽幫哈桑把帶來的物品——藥包、漁網、鹽巴、給孩子們的水果糖、布匹等,分到各家各戶手上後,天色已近黃昏。
陣陣燉肉的濃香在空氣中飄蕩。
今天部落裡的大鍋飯,為了款待蘇陽,部落下午特意宰了頭半大的羯羊,用蘇陽上次來時教的法子,添了水加了調料,在大鐵鍋裡燉成了滿滿一鍋清燉羊肉湯。
味道嘛....
蘇陽就著青稞饢喝著湯,反正比干啃風乾羊肉那是強了太多,只是離“鮮美”還有些距離。
即便如此,看著大夥兒圍著熱氣騰騰的大鍋,臉上洋溢的笑容,這鍋湯勝過了任何美味。
吃飽喝足,胃裡熨帖。
暮色四合,廣場旁那根立著的木頭杆子上,一盞小燈泡發出微弱昏黃的光,勉強照亮巴掌大一塊地方,吸引著成群的蚊蟲。
大家夥兒像往常一樣,三三兩兩地蹲坐在石頭或矮木墩上,習慣性地圍攏到收音機旁。
大人們想聽的是山外世界的風聲——廣播裡那遙遠而模糊的國家大事、天氣預報、政策方針。
孩子們可不管這些,在光圈外跑著鬧著,不時衝過來嚷嚷:“哈桑阿恰克!放歌嘛!我們要聽達坂城的姑娘!”
哈桑被鬧得沒法,只好把那臺新的的收音機讓給他們:“喏!拿這個去,好好聽你們的!莫要過來搗亂!”
他假裝板著臉呵斥,聲音裡卻全是寵溺。
經過這段時間對外界的瞭解,部落裡像哈桑這般正值壯年的漢子們,對山外那個陌生的花花世界,心裡的堅冰在悄然融化,雖然還談不上渴望,但那份天生的抗拒感正在消減。
老人們還是願意待著這裡,走也走不出去了。對他們來說,這片祖先棲息的高山草甸就是世界的全部,身體和靈魂都深深地紮根在這,再難挪動半分。廣播裡的世界再好,也太過虛幻飄渺了。
小孩子們對外面雖然很嚮往,可一旦真要翻過那達坂山口,走進車水馬龍、人聲鼎沸的城鎮,巴郎子們還是恐懼外面的世界。
而真正心思飄向山外的,正是哈桑這代人。他們年富力強,渴望瞭解更廣闊的天地。
“蘇陽阿達西,”他喉結滾動了一下,“這次下山…我能不能跟著你去?我有力氣,眼睛也亮堂,想學著做點買賣。”
他急切地補充道:“給部落換些輕便的鐵鍋、結實的帆布、娃娃們識字的本子嘛!”
哈桑一臉真摯的看著蘇陽,不像是在開玩笑,能讓大夥兒過好點,蘇陽打心眼裡贊成。
可他心裡那根弦,也隨之繃緊了——山外的世界不是純淨的雪山湖水,那是片充滿誘惑也暗藏漩渦的地方。他怕哈桑這樣心性淳直的人,被城裡油嘴滑舌的阿達西騙了,被那些唯利是圖的老闆當了槍使,更怕這雪山腳下一方寧靜的“布卡”被銅鏽給毀了去。
蘇陽坐直了身體,語氣溫和但透著謹慎:“哈桑,你們想出去闖闖,是好事!可買賣這碗飯急不得,得慢慢做。”
他略微沉吟:“這樣,你先跟我去山下,我住的那個喬木村,心思沒那麼繞繞。你就扮個普通的牧羊夥計,順帶趕上一群咱們的羊群,就說去農村巴紮上探探行市。一邊學著和人打交道,一邊也看看咱羊在村裡值不值錢。”
蘇陽想了這麼一個法子,既是實實在在的買賣,又是給哈桑一個由牧區到農村的緩坡,讓他慢慢適應。
哈桑咧嘴一笑,這樣最好不過了。
有了一個緩衝的地方,適應一下也好。
“蘇陽阿達西,你那裡還要多少羊群,我們這裡還剩下三十多隻,不多了嘛。”
“....要二十隻吧。”蘇陽蘇陽在心裡快速估摸了一下自家羊圈的大小,再養二十隻就飽和了,最主要的是村裡不比這大山草場自在,羊嘴隨便啃啃都能吃飽。
“二十隻,沒問題嘛!到時候咱們就一起出山!”哈桑的聲音透著一股興奮。
吃過飯,蘇陽躺在椅子上抬頭看著天,月朗星稀,感覺伸手就能夠到星星,夜的清涼和草木的清香沁人心脾。
他側過頭,看向也在出神的哈桑。
“哈桑,”蘇陽帶著一絲謹慎說道,“還有個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你說嘛,阿達西。”哈桑也轉過頭,眼神認真。
“哈桑,有個事得跟你說一下,你們這裡的玉石料子比羊群還要值錢,你們要是願意的話,可以採集出來,到時候我來收,或者用東西來換,這樣你們也有一個生活保障,你覺得怎麼樣?”
但是,有些醜話,還得摞在前頭,蘇陽的語氣瞬間變得低沉起來,眼神也透出一股嚴厲:
“這個事,你別告訴外人,尤其是不認識的山下人!外面人心複雜,很多人為了錢什麼都能做出來,那些石頭販子,為了幾塊亮石頭能紅著眼下黑手!要是有風聲漏出去,外面人紅了眼珠子摸進來,咱們這祖宗傳下來的安靜日子,這養人的雪山草場,可就要掀翻天,不得安寧了!”
哈桑臉上的興奮瞬間凝固了,他猛地攥緊了拳頭,嘴唇緊抿。
這個道理他是明白的,當初老祖宗把他們定居在這裡,就是遠離外界的干擾。
人心不古的道理,是他們的祖訓。
“蘇陽阿達西,你放心吧,這個我懂,我們不用它換金子銀子惹禍!我們只交給能託付性命的阿達西,換回實在頂用的家當。”
他臉上露出樸實的笑容,“咱有草場,有羊群,靠大山養家,夠夠的了嘛!”
蘇陽笑笑,拍了拍哈桑的膀子。
他們骨子裡流淌著的,依然是這片雪山賦予的、那份根深蒂固的知足常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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