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身旁，還坐著兩位年紀稍長的老人，都穿著洗得發白的舊式技術員工作服，頭髮花白，但精神矍鑠，眼神銳利。
他們是奉航的老工程師，一位姓何，一位姓劉。
周部長放下手中的檔案，抬起頭，溫和地笑了笑：“是奉航的同志啊，坐，不要客氣。我們都是為了工作嘛，談不上打擾。”
他親自給三人倒了茶，然後才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後坐下，問道：“說吧，這次來四九城，是有什麼要緊事？”
高建力連忙坐直了身體，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裡，小心翼翼地取出兩份檔案，恭敬地放在了周部長的辦公桌上。
“周部長，我們這次來，主要是有兩件事，想請您幫忙協調一下。”
他指了指第一份檔案，彙報道：“第一件事，是關於咱們的第三代戰鬥機，龍騰的最終生產驗收報告。”
“按照上級指示，全國三千架次的生產任務，我們奉航已經於上個月底，保質保量地全部完成了！”
“這是總的驗收檔案，按照專案流程，需要總設計師，也就是白楊同志，最終簽字確認。”
聽到“三千架次”和“全部完成”這兩個詞，周部長的臉上也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這絕對是共和國航空史上一個里程碑式的成就！而這一切的起點，都源於那個年輕人。
“好！好啊！同志們辛苦了！”周部長讚許地點了點頭，“這是大功一件，我代表部裡，向你們表示感謝！”
“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高建力謙虛了一句，然後指了指第二份檔案，面色變得嚴肅起來，“第二件事，就比較棘手了。”
“是關於我們正在預研的‘第三代半’發動機專案，遇到了一些技術難題。”
“哦？”周部長來了興趣，“具體說說。”
高建力看了一眼身旁的何工程師，示意由他來說。
何工程師清了清嗓子，用帶著濃重東北口音的普通話說道：“周部長，是這樣的。我們在參照白總工之前給出的‘龍騰’的設計思路，進行新一代中推力渦扇發動機的研製時，在核心機的高壓渦輪葉片材料上，卡住了。”
“我們嘗試了多種高溫合金配方，也改進了定向凝固的工藝，但葉片在進行一千五百小時的極限工況測試時，總有一個關鍵的蠕變效能資料不達標，比設計指標差了大概百分之三。”
“別小看這百分之三，這直接關係到發動機的整體壽命和可靠性。我們整個技術團隊，熬了快兩個月，用了各種辦法，還是解決不了。”
劉工程師也補充道：“我們查閱了白總工留下的所有資料，裡面只提到了材料需要達到的最終效能指標，但沒有具體的合金配方和製備工藝。”
“我們猜測，這可能涉及到新材料研究所那邊的技術機密。所以，我們這次來，也是想……想能不能請白總工，給我們指點一下迷津。”
周部長聽完，緩緩地點了點頭，神情也變得凝重起來。
發動機，永遠是航空工業的心臟。
這個問題解決不了，“三代半”戰機的專案就無從談起。
而能解決這個問題的，放眼全國，恐怕也只有一個人。
“我明白你們的意思了。”周部長沉吟了片刻，做出了決定，“這樣，你們先把檔案留下。”
“白楊同志的身份特殊，他保密級別非常高。你們想見他，不能直接去，必須由我這邊來統一協調安排。”
他看了看牆上的掛鐘，說道：“你們先去部裡的招待所住下，等我的通知。我會盡快和白楊同志那邊聯絡，看看他什麼時候有時間。一有訊息，我馬上通知你們。”
“好的好的，那……那就太感謝周部長了！”高建力連忙站起身，感激地說道。
兩位老工程師也跟著站了起來，對著周部長深深地鞠了一躬。
送走了奉航的三人，周部長拿起電話，接通了部裡的機要專線。
他需要先向更上級的領導彙報此事，協調出一個合適的時間。畢竟，現在白楊的每一分鐘，都寶貴得如同黃金。
……
走出第一機部莊嚴肅穆的大門，高建力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十一月的寒風吹在臉上，讓他有些發熱的頭腦冷靜了不少。
“唉，沒想到見白總工一面，居然這麼麻煩。”他忍不住對著身邊的兩位老工程師抱怨了一句，“不就是籤個字，順便問個技術問題嘛，還要先到部裡來報備，等通知。這流程也太複雜了。”
他只是個負責生產計劃的行政幹部，雖然知道白楊是個了不起的技術專家，但對於其真正的分量，並沒有一個直觀的認識。
在他看來，大家都是為國家做貢獻，沒必要搞得這麼“官僚”。
話音剛落，他便感覺到兩道嚴厲的目光同時射了過來。
“小高！注意你的言辭！”何工程師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這種話，在部裡大院門口，是能隨便亂說的嗎？！”
劉工程師也皺起了眉頭，壓低了聲音，告誡道：“高處長，我知道你沒有惡意，但你對白總工的瞭解，實在是太少了。”
“我勸你，以後關於白總工的任何事，都不要輕易發表評論，否則，容易犯錯誤！”
高建力被兩位老人的反應嚇了一跳。
要知道，何工和劉工在廠裡，那都是泰山北斗級的人物，廠長見了他們都得客客氣氣的。
他們倆加起來，工齡都快一百年了，一輩子都撲在了飛機制造上，性格沉穩，輕易不發脾氣。
可今天，就因為自己一句無心的抱怨，竟然同時引來了兩位老人的嚴厲批評。
他頓時意識到，自己恐怕是真的說錯話了。
“何工，劉工，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覺得……”高建力有些慌亂地想要解釋。
“你不用解釋。”何工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緩緩說道，“你沒有參與過‘龍騰’最開始的研發階段，所以你不知道。我問你，你覺得‘龍騰’專案，誰的功勞最大？”
高建力想了想，理所當然地回答：“那肯定是咱們奉航全體職工啊，還有上級領導的英明決策。”
“你說的都對，但你漏了最關鍵的一個人。”何工的眼神裡流露出一絲深深的敬畏，“沒有白總工，就沒有‘龍騰’！別說三千架了，可能連一架合格的樣機都飛不起來！”
看著高建力依舊有些迷惑的表情，劉工程師嘆了口氣，接過了話頭：“小高，我給你講幾件真事吧。”
“你現在看到的‘龍騰’，那漂亮的變後掠翼，你知道當初為了這個設計，我們卡了多久嗎？整整三個月！”
“國內所有頂尖的空氣動力學專家都束手無策，算出來的資料總是對不上。”
“最後，是白總工來了我們廠，就在一塊小黑板上，用了不到半天時間，建立了一個全新的數學模型，把所有問題都解決了。”
“我們後來才知道，那個模型，領先了當時世界最高水平至少十年。”
“還有，咱們飛機上用的高強度結構鋼，雷達罩用的特種複合材料，哪一樣不是出自白總工之手？”
“尤其是發動機！你知道吧？我們搞了多少年，效能一直上不去。是白總工，僅僅用了一個月時間，就搞訂了。”
何工程師的語氣也變得激動起來：“毫不誇張地說，白總工一個人，就撐起了我們國家整個尖端工業體系的半邊天！”
“他現在負責的‘曙光’計劃，更是關係到國家未來幾十年命運的頭等大事！你覺得，這樣的人物，是他想見就能見的嗎？”
“周部長讓我們等著，那是正常的流程，更是對他的保護！你剛才那句話，要是被有心人聽了去，傳到上面，你這個副處長，可能就當到頭了！”
一番話，說得高建力冷汗涔涔，後背瞬間就被浸溼了。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腦子裡嗡嗡作響。
他一直以為，白楊只是一個掛名的“總設計師”，一個技術天才，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僅僅比自己大了幾歲的年輕人，其背後所代表的意義，竟然是如此的沉重和恐怖！
領先世界十年的數學模型？
一個人撐起尖端工業的半邊天？
這已經不是“天才”兩個字可以形容的了，這簡直就是神話！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兩位在廠裡德高望重的老工程師，在提到“白總工”這個名字時，眼神裡會流露出那種近乎於信仰般的光芒。
也終於明白，為什麼想見他一面，需要經過如此繁瑣的流程。
這不是官僚，這是國之重器應有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