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想了許久,老頭搖頭說道:“沒有!歷朝歷代都容不下zao反起義,成功了的叫做起義,比如秦末陳勝吳廣起義、唐末黃巢起義等等。失敗了就叫zao反,比如東漢末年的黃巾作亂。”
老朱皺眉道:“真的沒有?一次都沒有嗎?”
宋濂仔細想了一遍,堅定的搖頭:“沒有,至少正史記載中沒有。”
“正史記載?什麼意思?”老朱好奇追問。
宋濂解釋說道:“正史就是朝廷修編記錄的史書。正如草民剛才所說,百姓起義對於朝廷當局來說是醜事,所以朝廷編的史書裡面很少記錄自己的醜事。”
“可有道是人過留名雁過留聲,世間的事只要發生過,就必然會留下痕跡。”
“所以就有了民間野史的出現。民間野史就是百姓記錄下來的一些大事件,當然了,也有些野史記錄的是一些個人私事、或者奇聞軼事之類的,全憑記錄人的個人喜好。”
“因為這種記錄不拘身份,只要是個識字之人就能寫下來,甚至很多人的日記也被當做野史流傳了下來,所以野史有一個很大的特點,那就是記錄人容易誇大、或者虛構一些事情。”
“就像編造戲文一樣,胡編亂造一些自己的故事進去。有些是為了美化自己,有些是為了醜化敵人,總之真實性也頗具爭議。”
“所以歷代修史的官員大多鄙視野史,認為野史並不具有太多可信價值。”
老朱頭一次這麼耐心聽一個大儒講課,而是還是頭一次沒有不耐煩。
“哼,照你這麼說,正史其實也沒比野史強多少。正史避而不寫自己的醜事,豈不也是在美化自身?”
咳咳……您聖明!
宋濂輕咳兩聲,沒有開口,算是預設了。
老朱再次問道:“那野史裡有沒有記錄過,百姓起義失敗而朝廷不殺的情況?哪怕一次呢?”
這次宋濂終於不再搖頭,而是堅定的點頭說道:“有,而且很多。”
“哦?很多?為什麼?”老朱不明白。
宋濂解釋道:“按照陛下的問題,百姓起義之後朝廷沒有派兵鎮壓。這種事在野史裡面記錄的時候有個名堂:交農反官!”
老朱驚訝道:“交農反官?你仔細說說這個。”
宋濂點頭道:“對,就是交農反官。一般情況是這樣的,朝廷每年朝百姓徵稅,無論是十稅一、十稅二,甚至是稅三、稅四,都有個章程。”
“在朝廷看來是為了收稅維持朝廷的運轉開支。在百姓看來耕的是天子的田畝,交皇糧乃是天經地義。”
“可當這個稅負超過了百姓能承受的極限,比如十稅四、十稅五,甚至更多。百姓田裡打出的糧食除去上繳的,留下的卻不夠活命。”
“往往這時候百姓就要交農反官,說是zao反吧,又不能算,畢竟是為了一條生路才反抗的。說是起義吧也不像,因為他們並不打著推翻朝廷自立為王的旗號,而是以聚眾的方式要求朝廷改變政策、降低賦稅。”
“這時候朝廷基本上並不派兵鎮壓,而是派人調查實際情況,然後跟百姓商量談判,答應減免賦稅。百姓一看能夠活下來了,也就主動回鄉耕田,不再鬧事了。”
“因為都是些拿著農具鬧事的百姓,嘴裡喊著交農不耕了,所以野史就給起了個名字叫做交農反官。”
朱元璋聽得十分認真,這可真是長了見識。自己小時候投身皇覺寺,長大了世道大亂,到處都是反賊和官兵,還真沒遇到過交農反官的事,所以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方式的zao反。
原以為但凡百姓聚在一起鬧事,都是跟我們當年一樣殺人搶地盤呢。
“你剛才說交農反官這種事有很多,大概能有多少?”
宋濂沉吟道:“數不勝數!不過大多數都集中在一個王朝的中後期,那時因為朝廷開支日益增進,朝廷缺了錢糧維繫運轉,不得已只能加重農稅。”
“陛下您是知道的,種地三年旱兩年蝗、一澇一欠不算災荒,十年能有一年好收成就要感謝老天開眼。所以很多地方是經不起朝廷隨便加稅的。所以到了王朝中後期,基本上每年都有區域性地方鬧著交農反官。”
嘶……
宋濂這句話好似一道閃電在老朱眼前滑過,此時老朱才終於明白昨天黃易那句話:好端端的百姓誰願意反?還不是因為活不下去嗎?反與不反,不是你一道禁令就能控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