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睜開了雙眼。
那對金色的瞳孔中,倒映著破碎的虛空永珍,深邃得彷彿蘊藏了宇宙從誕生到寂滅的完整輪迴。僅僅是一瞥,混沌的廢墟便在他的注視下,開始自行癒合。扭曲的空間被無形的大手溫柔撫平,崩裂的大地在法則的牽引下重新凝聚。
他一步踏出。
身形便已跨越了空間的阻隔,沒有掀起一絲波瀾,悄無聲息地回到了那片赤金湖的岸邊。
他周身所有的異象都已消失,氣息內斂到了極致,連一根髮絲都未曾凌亂,看起來與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年輕人沒有任何區別。
然而,所有幸存的除妖師,包括剛剛恢復些許意識的唐悅,卻都在他出現的瞬間,集體窒息了。
他們並非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景象,恰恰相反,他們什麼異象都沒看到。但一種源於生命本能的、無法言喻的恐懼,卻像無形的巨山,轟然壓在每個人的靈魂之上。他們眼中的張昭,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種概念,一個行走的“法則”。空氣因他而凝固,光線因他而謙卑,他們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彷彿需要得到他的允許才能繼續。
所有人都用一種看待神祇降臨凡間的眼神望著他,那眼神裡混雜著無法言喻的敬畏、深入骨髓的陌生,還有一絲連他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想要頂禮膜拜的卑微。
唐悅張了張乾裂的嘴唇,喉嚨裡彷彿被灌滿了滾燙的鉛水。她想說一句“對不起”,為自己曾經的愚蠢與背叛。她又想道一聲“謝謝你”,為他拯救了所有人。
但最終,她什麼聲音都未能發出。在他那雙倒映著星辰生滅的眼眸注視下,一切語言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眼中的愧疚與絕望幾乎要將她徹底淹沒。她明白,她與他之間的距離,已經不再是隔著一道裂痕,而是隔著一個凡人與神明之間,永恆無法跨越的天塹。
張昭的目光,如同一束穿透了萬古洪荒的初光,緩緩掃過劫後餘生、神魂未定的眾人。那目光沒有溫度,沒有審判,卻有一種將一切紛亂撫平、讓萬物迴歸本源的奇異力量。最終,這束光落在了唐悅那張因恐懼與絕望而失盡血色的臉上。
他淡淡開口,聲音平靜得彷彿不是從喉嚨發出,而是從這片破碎天地的本源深處響起,每一個音節都帶著法則的律動。
“那不是你。”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沒有一絲一毫的安慰或憐憫,卻像一道至高神祇頒下的赦令,瞬間擊穿了唐悅用無盡愧疚與自我厭棄築起的心防。那堅固的堤壩,在這一刻轟然決口。
她再也無法抑制,那雙早已乾涸的眼眸中,淚水毫無徵兆地奪眶而出,像是兩條滾燙的岩漿,灼燒著她的臉頰,也洗刷著她靈魂深處的汙穢。這個她曾深深誤會、甚至心懷敵視的男人,在她墮入最深沉、最冰冷的絕望地獄時,以一種她無法理解的方式,給予了她最根本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