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點”實驗室，那塊承載著人類科技史上第一次“原子級精準放置”的矽晶圓，已經被供奉在了最恆溫、最無塵的真空樣品櫃中。
它成了“創世紀”基地裡，一座無聲的、卻擁有著至高無上地位的豐碑。
然而，那份近乎於宗教狂熱的崇拜與喜悅，在十三位使徒的心中，僅僅持續了不到二十四小時。
當他們從那捅破宇宙真理的巨大幸福感中冷靜下來，重新回到那張冰冷的、畫滿了作戰藍圖的會議桌前時，一個比之前“矽幕”封鎖更加冰冷、更加殘酷的現實，如同一座無法逾越的萬仞絕壁，橫亙在了所有人面前。
“各位，我們成功地，用上帝的語言，寫下了創世史詩的第一個字母。”
路知遙，這位鐵血的總指揮官，用一種近乎於冷酷的平靜，打破了眾人臉上殘存的笑意。
“但現在，我們需要討論的是，如何用這個字母，去寫滿一部長達萬億個字元的、真正的史詩。”
“錢教授，你先說。”
“普羅米修斯”軍團長錢衛民，這位材料宗師的臉色，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凝重，甚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凝重。
“造出一個原子，和造出萬億個原子，是兩個維度的概念。”他緩緩地從樣品盒中，取出了一小瓶那暗紫色的“碳籠共生體”粉末，聲音乾澀。
“為了驗證那‘第一束光’，我帶領著國家最頂尖的三個有機合成課題組，耗費了整整七天，動用了價值數百萬的催化劑，最終，只得到了不到五毫克的樣品。”
“我做過一個粗略的計算，”他頓了頓，說出了一個讓所有人心中一沉的數字，“要製造一枚指甲蓋大小的、基於【夸父架構】的晶片，我們至少需要……三十公斤這種材料。按照現在的合成效率，就算把我們國家所有的化學家都集中起來，不眠不休地工作……大概需要兩百一十七年。”
兩百一十七年。
這個數字，像一盆冰水，澆熄了所有人心中最後一絲僥倖。
“我的問題，比你的更絕望。”“赫淮斯托斯”軍團長孫景輝，這位脾氣火爆的機械之神，苦笑著接過了話頭。
“我們的‘能量鑰匙’，本質上是一個單點激發裝置。它就像一把一次只能射出一顆子彈的、無比精準的狙擊槍。但現在，我們需要的是一場覆蓋整個戰場的、每秒鐘傾瀉數萬億發彈藥的飽和式火力覆蓋。”
“要做到這一點，我們就必須在一塊指甲蓋大小的晶片上，整合數以億計的微型鐳射發射器，並且讓它們以飛秒級的精度，協同工作。這其中的能量供應、散熱管理、訊號串擾……任何一個問題，都足以讓目前地球上所有的物理學家，集體交出白卷。”
如果說錢衛民和孫景輝的問題，還只是停留在工程學的“天塹”層面。那麼“代達羅斯”軍團長林毅提出的問題，則直接上升到了數學和哲學的“終極拷問”。
“就算你們能解決材料和裝置的問題，那誰來指揮這場戰爭？”
林毅指著螢幕上那個複雜的ALU模型，眼中充滿了深深的無力。
“我們是要在三維空間中，為數萬億個原子，規劃出一條最優的、不產生碰撞和干涉的‘生長’路徑。你們知道這個計算量有多大嗎？我試過，哪怕只是模擬一個最簡單的與非門，‘太一’超算，都需要連續執行七十二個小時。”
“要完成一整顆晶片的路徑規劃，‘太一’就算不眠不休地跑到宇宙熱寂，也算不完。我們掌握了上帝的語言，卻發現我們的大腦，根本無法構思出一部完整的史詩。”
材料，產能是“世紀”級。
裝置，理論是“神話”級。
演算法，算力是“宇宙”級。
剛剛還被“第一束光”照亮的通天大道，在現實的巨壁面前，再次被堵得嚴嚴實實。
整個作戰室，再次陷入了那種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更高維度的絕望。
他們，再一次，回到了原點。
……
陳凡和林婉清，就站在作戰室的角落，靜靜地旁聽著這場關乎“神國”生死的討論。
林婉清的秀眉微蹙，她能理解每一個人的絕望，因為他們每一個人提出的，都是自己學科領域內，無法被證偽的“死結”。
然而，陳凡的臉上，卻依舊平靜如水。
他等到所有人都闡述完自己的絕望，等到整個作戰室的空氣都凝滯成鐵塊時，才緩緩地，走到了房間的中央。
“各位，”他的聲音，打破了沉寂，“看來，我們的思想，又一次，被關進了舊世界的籠子裡。”
他走到巨大的全息光幕前，沒有去碰那些複雜的公式和模型，而是調出了一幅再簡單不過的畫面——一家正在高速運轉的、生產礦泉水的現代化工廠。
“我想問大家一個問題，這家工廠，是如何做到每小時生產數萬瓶礦泉水的？”
這個問題，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這……這不是常識嗎？”孫景輝下意識地回答，“吹瓶、灌裝、貼標、打包……依靠的是一套高度自動化的、分工明確的流水線。”
“說得好。”陳凡點了點頭，“分工明確的流水線。”
他看著那一張張困惑的臉，嘴角的笑意，變得意味深長。
“那麼，我們為什麼，不能為我們的‘原子’，也打造一條，分工明確的‘微觀流水線’呢？”
“林毅，把我們新的問題，再問一次我們的‘神諭’。”
陳凡的目光，轉向了那位軟體天才。
“這一次，我們問的，不再是‘該怎麼造’。我們問的是——”
“‘該如何，最高效地，去量產一個神蹟？’”
林毅的眼中，猛地閃過一道明悟的光！他像第一次那樣，瘋狂地衝回自己的主控臺，將這個全新的、充滿了“工程學思維”的問題，轉化成一行行全新的程式碼，輸入了“盤古之心”的邏輯核心。
“太一”超算，再一次，發出了那低沉而又貪婪的轟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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