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點，C市邊緣老舊的筒子樓裡，陽光艱難地擠過佈滿灰塵的窗框，吝嗇地灑在不足五平米的空間。
空氣裡瀰漫著隔夜泡麵和潮氣混雜的味道。
周成，一個從民辦三本高校畢業兩年半，上個月剛滿25歲的年輕人，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格子睡衣，死死攥著手機，坐在那張兼作飯桌、書桌的破舊電腦桌前。
他內心狂喜，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微微顫抖著，一遍又一遍，幾乎要將螢幕上那條冰冷的銀行通知簡訊盯穿。
“活期賬戶轉入：100，000.00元。餘額：101，236.78元。”
是真的！
不是幻覺！
半年前，他還只是個在電話客服中心裡日復一日忍受客戶咆哮、主管斥責，月薪到手不到三千塊的“鹹魚”。
那會兒的日光是灰白的，生活是擠在地鐵罐頭裡喘息，晚飯是價值三塊錢的煎蛋、泡麵配火腿腸。
唯一的色彩和喘息，就是下班後戴上那廉價的VR裝置，一頭扎進那個名為《無盡者的遊戲》的虛擬廢土世界。
最初的上線成為“白給居士”還是因為摸魚者聯盟群裡那個神秘的管理員“蓋亞”釋出的內測問卷。
他抱著“試試就試試，反正不要錢，再差差哪去，反正我沒錢。”的心態填了問卷，沒想到真的進入那個號稱完真實的遊戲，成了千分之一的首測幸運兒。
遊戲帶來的震撼遠超預期，也成了他在灰暗現實裡唯一的慰藉和吹牛的資本。
但此刻，那曾被認為是“逃避之所”的遊戲，卻真真實實的給他的人生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遊戲官方交易所幾分鐘前剛上線。
他早上起來看了訊息準備趕著上班前，鬼使神差地，把遊戲錢包裡攢了許久的金幣分出一半，整整10枚金幣，掛了個連自己都覺得離譜的價格——10萬軟妹幣。
他甚至把這當成一個自嘲的玩笑。
直到剛才匆匆忙忙蹲坑掏出八手水果手機看時間才注意到到賬簡訊。
看到那憑空多出來的六個零，他的大腦像是宕機了好幾秒，隨後才被狂喜的電流徹底貫穿全身！
他猛地吸了幾口氣，像瀕死的人抓住氧氣面罩，試圖平復那幾乎要撞出胸膛的心跳。
又核對了三遍賬號、金額、銀行名稱，甚至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那清晰的痛感混合著難以置信的眩暈感，最終化為一種滾燙的、幾乎要燒起來的確信。
“woc！woc！是真的！是真的！無盡者牛啤！開哥牛啤！”
周成忍不住低聲爆了句粗口，嘴角咧開一個近乎扭曲的弧度。
巨大的衝擊讓他有些恍惚，幾分鐘前還在為過年發愁的窘迫感，此刻被一種近乎不真實的安全感和底氣衝得煙消雲散。
隨後便是逐漸消化的，他努力說服自己冷靜下來。
五分鐘後，像是過了幾個世紀般，周成終於心情平復下來。
他看了看時間——
“woc！要遲到了！”
飛快地起身在狹小潮溼的公共衛生間中，用冷水狠狠拍打臉頰，胡亂刷了牙，套上那件老舊的線衣外套。
在樓下早點攤，他還是買了那個兩塊五的梅乾菜肉包加豆漿，一邊啃著一邊快步沖走向地鐵站。
擁擠的1號線依然如同一條鋼鐵沙丁魚罐頭。
周成努力站穩腳跟，身體隨著車廂晃動，鼻息間是汗味、早餐味和各種化學香氛混合的濁氣。
但今天，這往常令人窒息的環境卻好像多了點不一樣。
他抬頭，目光似乎能穿透那汙濁的車頂，看見一片更廣闊、更明亮的天空。
雖然身體依舊疲憊，但心裡裝著的那筆鉅款，像一個溫暖的小太陽，驅散了所有的陰霾和對未來的迷茫。
他第一次覺得地鐵不再擁擠。
四十分鐘後
出了站，周成在人潮的裹挾中穿過閘機，衝向寫字樓的電梯。
在“即將關閉”的蜂鳴中，他險之又險地擠了進去。
一路狂飆到樓層，在打卡機跳出“07:59:59”的瞬間，“嘀”的一聲，將將擦邊過關。
接近是一如既往的主管乏善可陳陳的唾沫四濺長達一個小時的早會，美其名晨間喚醒。
不過，依然不影響周成今日的好心情。
會議結束後難得的，一段不成調的小曲從他嘴裡哼了出來。
“好運來呀祝你好運來~好運帶來了喜和愛~”
鄰座工位，他的好搭子李哲驚奇地探過頭：“喲，周總？今天吃蜜蜂屎了？樂成這樣？相親成功了？”
周成嘿嘿一笑，一邊開機一邊回懟：
“去你的，你才吃屎！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不行？”
話音未落，一股帶著廉價古龍水味兒的陰影就籠罩下來。
他們那頂著一頭油光鋥亮“地方支援中央”髮型的劉主管，已經黑著臉站在了兩人工位中間。
“周成！李哲！一大早就嘻嘻哈哈交頭接耳！眼裡還有沒有紀律？早會白開了嗎？！工作開始了嗎？！”
劉主管尖利的嗓音像是砂紙摩擦黑板。
“每人扣一百！下次再讓我抓到，直接滾蛋！”
李哲脖子一縮，熟練地低下頭賠不是：“主管對不起，下次不會了！”
若是往常，周成大機率也會忍氣吞聲。
但今天不同啦！
那張銀行卡的簡訊截圖還躺在他手機裡。
一百塊？連他賬號裡剩下的一個銀幣都買不起！
一股憋屈了太久的熱血猛地衝上頭頂。
他抬起頭，直視著劉主管那張因長期對上級諂媚而對下屬刻薄而顯得扭曲油膩的臉，語氣出乎意料地平緩，但每個字都清晰得砸在地板上：
“劉主管，您看看時間，開機到桌面不需要時間嗎？電腦配置就這樣，我能怎麼辦？再說我倆剛才只是在交流工作狀態。”
劉主管大概是第一次被周成這樣頂撞，尤其還是當著其他下屬的面。
那張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周成顯示器上。
“工作狀態？！你還有理了？！我說你在閒聊你就是閒聊！怎麼？翅膀硬了？不想幹了明天可以不用來了！公司缺你一個廢物？！”
周成看著他唾沫橫飛的樣子，忽然覺得無比可笑。
這張臉，這些刻薄的話語，還有這份壓榨了他所有精力和尊嚴卻只肯給他微薄薪水的工作……都像一場即將落幕的滑稽劇。
“行。”
周成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絲奇異的弧度，平靜得讓劉主管和李哲都愣住了。
“如您所願，我確實不想幹了。”
他站起身，動作利落地開始收拾桌上僅有的幾件私人物品：
一個用了三年的保溫杯。
一個印著大學logo的筆筒，裡面插著幾支用完墨的中性筆。
“我現在就去辦離職手續。”
說完，他不顧劉主管瞬間錯愕後又轉為鐵青的臉色，以及李哲驚掉下巴的表情，抱著一小摞東西徑直走向HR辦公室。
離職流程比想象中更“順利”或者說“冷漠”。
HR那副萬年職業假笑的面孔和她兩年半前忐忑面試時一樣。
“小周啊，何必衝動呢？現在外面找工作多難你不是不知道……”
HR推了推她厚實粉底面龐上眼鏡，像是充滿遺憾的話裡藏針：
“你現在離職，按照合同規定，這個月哪怕你只幹了一天，也是沒有報酬的。
“況且，離開我們這兒，以你的學歷和經驗，想找個比這好的？呵，怕是難咯。年輕人，要懂得珍惜機會。”
她那副“施捨給你一份工作是天大恩惠”的嘴臉，徹底斷絕了周成心底最後一絲猶豫。
“謝謝提醒。機會，留給更需要的人吧。”
周成嘴角帶著戲謔的嘲弄，利索地在離職單上籤下名字，字跡格外有力。
半個小時後，周成孑然一身。將能用得上的都留給了好搭子。
剩餘的嘛~和工作一樣丟進了垃圾桶。
經過劉主管那透明的辦公室玻璃牆時，劉主管正用看垃圾一樣的眼神看著他，臉上帶著勝利者般的高傲和輕蔑。
周成腳步微微一頓，隨即在劉主管警覺的眼神中猛地轉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玻璃門前。
從插兜的雙手騰出右手，用力的對著臉色從發青變成豬肝色的劉主管。
緩緩地、清晰地、無比爽快地豎起了自己的右手中指！
空氣彷彿凝固了一秒。
劉主管的臉瞬間從驚愕變為暴怒，隔著隔音玻璃都能看到他拍案而起、指著門口破口大罵的樣子。
周成卻在他無能狂怒的“表演”中，露出了今天第二個，也是最真切、最痛快的笑容。
他雙手插兜，心情像插上了翅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困了他兩年多的格子地獄。
走到公司大樓門外，周成意外地發現，平日這個點人滿為患的電梯，此刻竟空無一人，安靜得彷彿專程為他送行。
走出那棟象徵著壓抑與內耗的鋼筋水泥怪物，一陣風吹來，帶著初秋涼意和城市獨有的尾氣味道。
他抬起頭，看著天空。
天空藍得不真實。
是那種乾淨、澄澈、遼闊的藍色，遠非廢土中那永遠壓抑的陳舊顏色。
幾縷白雲隨意地塗抹著，自由得像他此刻的心情。
原來，這座奔波了兩年的城市，也有這麼好看的天空。
短暫的茫然一閃而過，下一步去哪？
他還沒想好。
但有一點很明確：他暫時還不想立刻回到那個散發著黴味的出租隔間。
正常此時一輛亮著“空車”燈的綠色計程車適時地靠邊停下。
周成想都沒想，便伸手招呼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師傅，去……”
周成報了住址，隨即又改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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