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影婆娑間,林山秀挎著竹籃從溪邊走來,辮梢還滴著水珠,陽光穿透她洗得發白的藍布衣裳,勾勒出纖細的腰身。
“山秀!”徐峰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姑娘抬頭時,他單膝跪在了溼潤的泥土上。
紅布展開,露出枚用紫椴木雕的戒指——那是他偷偷磨了半個月的成果,指環內側刻著兩人名字的縮寫。
“我知道咱們現在只有地窨子……”徐峰的聲音卡在喉嚨裡,“但我保證……”
林山秀的竹籃“咚”地落地,山蘑菇滾了一地。
她捂住嘴,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徐峰永遠記得那一刻——春風突然捲起滿樹椴花,雪白的花瓣紛紛揚揚落在姑娘的髮間,而她用力點頭時,辮子上的銀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響。
夢境的色彩忽然變得濃烈。
大紅喜字貼在地窨子的原木門上,褪色的對聯在風中輕輕晃動。
屯子裡二十多個孩子擠在窗戶前,蒸騰的熱氣模糊了玻璃窗。
徐峰穿著中山裝,衣領被汗水浸透,看著王大娘用麻繩牽著蓋紅蓋頭的新娘走來。
“一拜天地!”
徐峰的膝蓋磕在凹凸不平的泥地上,卻感覺不到疼。
透過蓋頭下方的縫隙,他看見林山秀的布鞋尖上繡著並蒂蓮——那是她熬了七個通宵的傑作。
交杯酒是自釀的野葡萄酒,酸得兩人同時皺眉,引得滿堂鬨笑。
當徐峰顫抖著掀開蓋頭時,燭光在林山秀眼中搖曳成星河,他忽然明白什麼叫“結髮為夫妻”。
夢境流轉,地窨子在二人手中漸漸蛻變。
徐峰從廢料堆裡撿來板材,在油燈下做成五斗櫃,林山秀用碎布拼成窗簾,將土牆上的裂縫變成蜿蜒的藤蔓圖案。
夏天暴雨時,屋頂漏下的雨水在屋裡擺滿盆盆罐罐,叮叮咚咚像奏樂,冬日大雪封山,他們裹著同一床棉被分食烤土豆,呵出的白霧在窗前結成冰花。
忽然場景急轉,徐峰發現自己端著獵槍穿行在墨綠色的針葉林中。
十步開外的灌木劇烈晃動,三百斤重的黑熊人立而起,黃褐色的獠牙滴著涎水。
槍響的瞬間,他看見熊掌拍斷的樹枝迎面飛來,左臂傳來撕心裂肺的疼痛……
“峰哥!”林山秀的驚呼刺破混沌。
徐峰在夢中大汗淋漓地掙扎,場景又切換到懸崖邊緣。
他揹著藥簍踩空時,手指死死摳住巖縫,指甲翻裂鮮血淋漓。
呼嘯的山風中,他聽見林山秀在崖頂撕心裂肺地喊他名字,看見自己墜落的影子像折翼的鳥……
“砰!”想象中的落地沒有來臨,取而代之的是手中突然多出的獵槍。
這次徐峰穩穩地托住槍管,準星裡餓狼的綠眼睛在暮色中閃爍。
槍聲驚起滿山飛鳥,他回頭看見林山秀站在身後,眼中滿是驕傲。
他們肩並肩走回家時,晚霞把兩個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最後融成一個。
夢境漸漸溫柔起來。
徐峰看見自己抱著初生的嬰兒在屋裡踱步,地窨子的泥牆上已經釘了三層木板,風再也鑽不進來了。
灶臺上的鐵鍋冒著熱氣,林山秀哼著小調揉麵團,髮絲間別著他去年送的木簪。
三個孩子像小獸般在厚毛皮墊子上打滾,最小的那個正努力把木雕的玩具塞進嘴裡啃。
最清晰的畫面定格在那個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