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啪”的一聲悶響,花斑狗像破布口袋般被扇飛數米,在雪地裡翻滾幾圈後便再無聲息。
轉眼間,三隻獵犬已折損兩隻。
黑狗見狀,渾身毛髮炸立,在熊瞎子轉身咆哮的瞬間,它突然一個急剎,夾著尾巴掉頭就逃。
那逃竄的背影,哪還有先前的兇悍?活像只喪家之犬。
真正的好獵犬寧可戰死也絕不會夾尾逃竄。
這隻黑狗今日的怯懦,註定會成為它獵犬生涯的致命傷。
徐峰望著黑狗消失在林間的背影,搖頭嘆息。
獵犬最珍貴的不是尖牙利齒,而是那股寧折不彎的狠勁兒。
經此一役,這黑狗就算活著回去,往後聞到熊騷味怕是要先嚇尿了——獵犬失了膽氣,就跟刀沒了刃一樣,再好的底子也廢了。
熊瞎子喘著粗氣,人立而起,胸前被犬牙撕開的傷口還在汩汩冒血。
它望著黑狗遠去的方向,發出勝利般的低吼。
可這吼聲裡,分明帶著幾分劫後餘生的顫抖。
徐峰躲在樹後,手心全是冷汗。
他這才明白,再訓練有素的獵犬,在暴怒的熊瞎子面前,終究還是差了一截……
徐峰在前世入贅到秀山屯後,隔壁鄰居家也養著一條狗,那條被喚作“黑虎”,本是個頂好的胚子。
老獵戶們都說,若好好調教,準能成條香頭極佳的獵犬。
可惜它攤上個不懂行的主人,終日被鐵鏈拴在榆樹下,只用來看家護院,連吠叫都帶著鏽鐵鏈的顫音。
年關的時候,一家子外出去了老丈人家裡,三天沒喂,餓極了的黑虎將院子裡一隻遊蕩到它面前的蘆花雞咬死,吃了大半,原本平時不會咬雞吃的。
女主人回來見狀,就是一頓毒打。
女主人回來一看,怒從心生,抄起擀麵杖,對著那黑虎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毒打。
不僅如此,女人回到屋子裡,衝著自家男人又是一頓磨叨。
結果男人被婆娘數落得窩火無處發洩,走出屋子後掄起皮帶衝著那隻黑虎又補了一頓狠的。
那狗自此徹底廢了。
莫說是自家人,便是生人進院,它也只敢蜷在狗窩深處發抖。
誰若抬手繫個鞋帶,它便發出撕心裂肺的哀鳴,尿漬在身下洇出絕望的圓圈。
曾經油光水滑的皮毛結滿汙垢,倒像是披了張破麻袋。
屯裡人漸漸給那戶人家起了諢名。
磨坊邊、井臺旁,總能聽見壓低的嗤笑:“慫狗家昨兒又……”這綽號像沾了狗血的麥芒,紮在主人脊樑上甩不脫。
直到某個雪夜,鐵鏈在榆樹皮上磨出最後一聲嗚咽,大鍋裡浮起的油星子,映著男主人發狠的眼睛。
徐峰忽然覺得,有些畜生,其實長著兩條腿。
其實那狗並不是真的慫,純粹是被自己最依賴、最親近的人打出了心裡陰影,更不用說是它本就提防的外人了。
雖然徐楓長這麼大一直沒養過狗,但狗子衷心護主的事情,他見的可不少。
每每聽到有人提起這件事情,他的心裡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眼下那隻黑獵狗雖然夾著尾巴跑了,但在跑之前可是狠狠地咬了熊瞎子一口。
此時已經殺紅了眼的熊瞎子,又怎麼可能輕易的放過它,隨後狂奔著朝著黑獵狗的方向追了出去。
黑獵狗的身影與熊瞎子一前一後隱入密林深處,轉瞬便被參天古木吞沒了蹤跡。
徐楓站在山坡上眯起眼,只聽得見樹冠間簌簌的雪落聲——方才還激烈廝殺的林間空地,此刻竟靜得像口倒扣的棺材。
大黃狗半截身子埋在雪裡,凝固的血沫在嘴角結成冰晶。
更遠處,花斑狗以扭曲的姿勢仰躺著,彷彿還在做最後的撲咬動作。
風捲著細雪掠過狗屍,發出類似嗚咽的聲響。
徐楓突然打了個寒顫。這寂靜比方才的廝殺更令人毛骨悚然——
那頭受傷的熊瞎子,還有那條落單的黑獵狗,此刻正在林海某處進行著怎樣的生死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