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三知道必須把話說透。
李萬山現在看著悽慘,可等傷好了呢?
在顛簸的卡車裡,這人還咬牙切齒地警告過自己。
等到他傷好了,即便不收拾自己,到時候也肯定又要拉著他去拼命——
可那個叫徐峰的年輕人,今天手裡要是攥著的不是彈弓而是槍……
想到黑暗中那雙狼一樣的眼睛,張老三後頸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這仇要是繼續往下結,怕是連全屍都留不下。
他內心對徐峰充滿忌憚,再也不敢去招惹對方,可又擔心自己的退縮會讓李萬山一家對他產生隔閡,將他排斥在圈子之外。
這種矛盾讓他陷入兩難——既想徹底避開徐峰這個危險人物,又害怕因此失去李家的接納和重視。
張老三見李萬山閉眼裝啞巴,索性把一肚子怨氣全倒了出來。
他先說起年前的時候李萬山用炮仗炸狗,硬生生把狗嚇破了膽,結果打獵時遇上野豬,狗不敢上前。李萬山反倒怪狗不頂用,抬手就崩了他兩隻獵狗。
“這還不算完!”張老三越說越窩火,“後來去買狗,他又盯上徐峰家的大黃狗,還惦記人家地窨子裡藏的熊膽。人家不賣,他倒好,直接舉槍要殺狗!”
張老三越說越激動,話裡話外就一個意思:你家兒子就是個莽撞的二愣子,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李德才聽完,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半晌才憋出一句:“你怎麼也不攔著他點?”
“攔?”張老三一聽這話,差點氣笑了,“叔啊,山哥那暴脾氣,我攔得住嗎?我要是能攔得住,也不至於被他折騰得這麼慘!”
他是真冤啊!李萬山那混不吝的性子,誰敢攔?誰攔得住?這些年跟著李萬山,他受的窩囊氣還少嗎?
李德才被噎得說不出話,只能揹著手在病房裡來回踱步,皮鞋踩在地板上“咔咔”直響。
作為林場場長,他一年到頭忙得腳不沾地,偌大的林場、成百上千號人,哪件事不得他操心?
可偏偏對自己這個兒子,他管得少了。
想到這裡,李德才心裡一陣發苦——兒子變成今天這樣,他這個當爹的,難辭其咎啊!
李德才作為林場的場長,那是常年跟山裡人打交道,深知獵戶們的規矩和血性。
他比誰都清楚——徐峰這種獵戶沒當場要了李萬山的命,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想到這裡,他胸口那股火越燒越旺。
“這個混賬東西,平日裡橫行霸道也就罷了,現在居然敢動獵人的狗?還惦記人家的熊膽?這特麼不是找死嗎!”
“我咋就養出你這麼個癟犢子!”李德才一把扯開中山裝的領口,眼鏡後面那雙眼睛瞪得通紅,“你特麼今天咋沒讓狗咬死在外頭?老子也省得給你擦屁股!”
話音未落,他抬腿就是一腳,結結實實踹在李萬山的小腿上。
這一腳帶著多年伐木練出來的腿勁,病床都被踹得“哐當”一響。
李萬山捱了這一腳,頓時發出殺豬般的嚎叫,身子猛地一抽搐,剛縫合好的傷口瞬間崩開。
尤其是屁股上的傷,鮮血立刻浸透了繃帶,在病號服上洇出一大片刺目的紅。
王桂芬見狀,一個箭步衝上前,張開雙臂像只護崽的母雞似的死死擋在病床前。
她渾身都在發抖,可愣是半步不讓,聲音都劈了叉:“李德才!你瘋了嗎?”
這話一出口,她自己先紅了眼眶。
病床上兒子那張慘白的臉,還有纏滿繃帶的腿,就像刀子似的往她心窩子裡扎。
她猛地扭頭看了眼兒子,再轉回來時眼神跟淬了火似的:“兒子都傷成這樣了你還下這麼重的手?有你這麼當爹的嗎?”
這話說得狠,可話音裡帶著顫。
王桂芬知道老頭子脾氣爆,可沒想到能爆到這個份上——兒子還掛著吊瓶呢,他伸手就打,這是要往死裡打啊!
她手指頭死死摳著病床欄杆,指甲都泛了白,心裡又疼又氣:老李家這是造了什麼孽,爺倆一個比一個倔,非得鬧出人命來才甘心?
“你要打就先打死我!”她突然扯著嗓子喊了一聲,眼淚唰地就下來了,“反正兒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她越說越激動,伸出食指直接戳到了李德才鼻尖上:“自己兒子被人欺負成這樣,你不去找人算賬,反倒在這裡耍威風!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算賬?”李德才一把拍開王桂芬的手,氣得渾身發抖,“你還有臉說算賬?”
他指著病床上哼哼唧唧的兒子,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帶血,“這孽障幹了什麼你知道嗎?他動的是獵人的狗!是人家拿命養的獵犬!在山裡,這跟殺人有什麼區別?”
病房裡的空氣瞬間凝固。
窗外不知何時聚了幾個看熱鬧的護士,又被李德才一個眼神嚇得作鳥獸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