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陰霾的鉛灰色,渾濁得透不出一絲真正的光亮,沉重地壓在死寂的蘆崗村上方。
整座村子像被遺棄了千百年,房屋破舊,門窗洞開,看不見半個人影,只有風穿過空蕩的村道,帶起幾聲嗚咽般的迴響,更顯荒頹。
江蟬的身影,是這片死寂中午唯一移動的點。
黑沉沉的積水退去,他沿著村中還算完整的土路行進,腳步踩在溼滑的泥土上,發出沉悶的“噗嗤”聲,是這方荒頹裡唯一的聲響。
很快接近了村口,前方那座歪斜得幾乎要倒塌的戲臺,重新進入視線。一件褪色的戲袍搭在臺角的木架上,隨著溼沉沉的風無力地晃盪。
戲臺下,一排排空蕩蕩的長條木凳,靜靜地擺放著,之前還坐滿了“觀眾”,此刻卻只剩下空蕩蕩的冰冷。
戲臺對面,那座停放朱漆棺槨的靈棚依舊支稜著,破爛的白幡被風吹起來,在陰沉的空氣中微微飄動,如同招魂的手。
裡面的朱漆棺材已然不見,只有遍地散落的花圈、紙紮…浸泡在殘留的泥水裡,顏色褪敗,露出竹篾做成的骨架…
壓抑,死寂,荒頹的氣息,悄無聲息,滲入骨髓。
江蟬面無表情,穿過這象徵性的“邊界”,走出了村口。
立刻,灰綠色的鬼霧,從四面八方翻湧而來,將他包裹。
霧氣粘稠、溼冷,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陰寒,視野迅速被壓縮到不足二十米。
他沿著土路行進。
土路兩邊,依舊插著殘破的引魂幡,那些紙幡,在灰綠色的濃霧中簌簌翻動,泛黃的紙錢在霧氣中紛紛揚揚,彷彿下著一場永不停歇的黃雪。
視線穿透飄舞的紙錢和濃霧,向著土路盡頭望去…前方,一大片黑沉沉的水域,在灰綠色鬼霧的覆蓋下隱約顯露出來,無邊無際,冰冷沉寂。
江蟬加快了腳步。
溼冷的風迎面吹來,捲動霧氣,枯萎衰敗的蘆葦叢在濃霧中影影綽綽,帶起一片連綿不絕的“沙…沙…沙…”聲,像是一排排搖動的鬼影。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氛圍中,蘇晴和譚靜的身影在霧中依稀可見,她們就在前面了。周莽那充滿了戾氣與不耐的罵咧聲,穿透霧氣和蘆葦的沙沙聲傳來…
“…操他媽的!那隻敲梆子的老鬼不是被姓江的乾死了嗎?這他孃的是怎麼回事…怎麼又繞回這破水邊了…這鬼地方到底有完沒完了?!
“江蟬那小子死哪去了?磨磨蹭蹭!不會是自個兒溜了吧?媽的,指望他?老子看……”
不耐的咒罵戛然而止。
因為江蟬的身影,如同破開灰綠色帷幕的刀鋒,一步踏出濃霧,出現在了他們面前。他的臉色在鬼霧的映襯下顯得有些蒼白,眼神卻銳利依舊,帶著一種剛從更深沉與死寂中走出來的冰冷。
周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後面更難聽的話硬生生憋了回去,臉上閃過一絲被撞破的尷尬和更深的不忿,但終究沒敢再出聲,只是用那雙帶著血絲的眼睛,陰惻惻地斜了江蟬一眼,色厲內荏。
“江隊!”
譚靜看清來人,聲音依舊缺乏明顯的情緒起伏,但語速明顯快了一線,目光緊緊鎖定在江蟬身上,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浮木。
“你終於來了…江學弟!”
蘇晴的聲音緊隨著響起,帶著明顯的急切,她快步上前,美眸中映著江蟬的身影,有憂心忡忡,也有看到主心骨般的鬆了口氣。
“怎麼了?”江蟬的聲音低沉沙啞,目光掃過兩人,落向她們身後。
蘇晴和譚靜各自側身讓開。
一塊半截埋在溼泥裡的路碑,歪斜地立在那裡。
碑石斑駁,爬滿了褐綠色的苔蘚,但上面深刻著的三個字,在灰綠色的霧氣中,依舊清晰…
蘆崗村。
路碑之後,便是那無邊無際、死氣沉沉的黑水。
而那座連線對岸的木橋,依舊不見蹤影。
江蟬的心臟冷不丁一沉,一股沒來由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他蒼白的臉色也隨之一變。
“我們恐怕…還在陰墟里。”譚靜的語氣平板,缺乏波動,陳述著這個令人絕望的事實。
“可夜遊神那隻老鬼被我親手解決,它的陰墟也已經解除…”江蟬的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難以置信,眉頭緊鎖。
“有沒有可能…”蘇晴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悸動,秀眉緊蹙,語速加快,“這是另一層陰墟?”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聚焦在她身上。
蘇晴迎著江蟬探尋的目光,快速說道,“在夜遊神的陰墟徹底張開、鬼霧變成藍黑色之前,我們就已經處在一座陰墟當中,無法離去!只是…我們都下意識地將後來出現的、更強大的夜遊神…當成了唯一的源頭!”
江蟬瞳孔微縮,腦海中一些片段瞬間被喚起!
“藍黑色…墨綠色…”
前幾個夜晚,那濃得化不開、隔絕一切的鬼霧,是墨綠色的!
直到【夜遊神】徹底降臨,梆聲敲響,鬼村擴張,鬼霧才變成了更恐怖的藍黑色!
那墨綠色的霧…從未真正消失過!
“等於說,”譚靜迅速接上,邏輯清晰,“夜遊神的陰墟解除了,我們只是從它的‘覆蓋’下脫離,又回到了先前一直存在的、那個更早的陰墟當中。”
“他媽的!”周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驚怒交加地暴躁起來,一腳狠狠踹在那塊“蘆崗村”的路碑上,泥水飛濺,
“那就是說還…還有一隻?!這鬼村子到底他孃的藏了多少鬼東西?!”
“合著我們拼死拼活幹翻了一個,結果還有個老鬼躲在背後看戲?!”
“不是還有一隻鬼…是一直都存在著一鬼。”蘇晴聲音更冷,糾正道,“我們一開始就先入為主了…想當然認為村裡只有紅衣老太,後來又盯著夜遊神,絲毫沒想過還有其他的源頭…”
“而事實上…從我們踏入蘆崗村的第一步起,這隻鬼就已經張開了陰墟!它從始至終都潛藏在暗處,沒有露過面!”
譚靜平板的聲音,再次提出一個關鍵疑問,“可是,一開始鬼霧湧現,的確是以夜遊神的梆聲為節點,白天消失,晚上出現…這又如何解釋?”
蘇晴沉默一息,旋即提出了一個更大膽、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假設,“假設…是這隻鬼在故意配合呢?”
空氣,彷彿凝固了一瞬。
譚靜立刻反應過來,她那缺乏情緒的聲音都帶上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你的意思是…這隻鬼是故意以夜遊神的梆聲作為節點…控制它自己的陰墟隨之做出‘變化’?”
“目的…是為了完美隱藏自身的存在…讓我們所有注意力都被夜遊神吸引?”她頓了頓,聲音微微發顫的又補充了一句,“這…未免太可怕了些!”
“我也只是提出一種假設…”蘇晴的臉色也變得發白,這個猜想,讓她自己都感到不寒而慄。
江蟬沒有說話。
他緩緩地,極其沉重地轉過身,隔著翻湧的灰綠色鬼霧,望向那座死寂、荒頹、如同巨大墳墓般的蘆崗村。目光彷彿要穿透那些歪斜的房屋,找出那個潛藏至深、玩弄他們於股掌之間的陰影……
“操啊…”周莽的咒罵顯得蒼白無力,充滿了一種壓抑又無力的憤怒,而這種壓抑的氣氛,正在悄然蔓延。
溼沉沉的風,貼著無邊無際的漆黑水域吹來,捲動著灰綠色的鬼霧,土路兩邊的引魂幡簌簌舞動,無數泛黃的紙錢,從霧中無力地飄落下來。
一種冰冷的絕望氣息,如同這無邊的鬼霧,在每個人心頭滋生、擴散。
千辛萬苦,死裡逃生。
好不容易從【夜遊神】的陰墟中逃出來,可現實卻像開了一個殘忍的玩笑,將他們再次打入更深的困境。
江蟬的心也漸漸沉到了谷底。
解決夜遊神,他幾乎已傾盡所有…囍燭燃盡,冥燭耗光,青花瓷缸碎裂,替身人偶用掉,連【血尊地藏】都因透支而陷入沉睡,他這還是藉助了陰廟的力量才完成了那絕殺。
如今,面對一隻潛藏更深、手段可能更為詭異莫測的鬼…他拿什麼去鬥?
而這隻鬼,在蘆崗村整個事件中又充當著什麼角色?
剛弄清楚的整個事件脈絡,恍惚又蒙上了一層後知後覺的迷霧。
真相…真如前面所揭露的那樣嗎?
溼冷的風,
帶著水腥和腐爛蘆葦的氣息,刮過每個人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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