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辭職?”
燕姐抬頭看楊超躍。
其他女工,紛紛偏頭看過來。
楊超躍很不適應,同事的目光,忽然匯聚到自己身上。
準確來說,更不適應的是,她不敢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說出來。
楊超躍著手收拾行李補充道:“我老爸腰傷更嚴重了,在工地上還老被工頭罵,我心疼他,想回鹽城了。”
手指拂過床板裂縫,那裡還卡著半截斷掉的拉鍊齒,去年夜班打瞌睡被機器夾傷時,血漬就是在這裡蹭上去的。
身體抵押給流水線的創傷。
把印染車間發的勞保手套塞進行李袋時,那股洗不掉的靛藍染料味突然讓她鼻酸。
每次去理髮店,總能聞到理髮師指尖纏繞的染髮劑化學香。
父親從工地回來,能看見指甲縫裡板結的水泥灰。
和自己這種社會底層工作一樣,職業刻進毛孔的味道。
女工們七嘴八舌的。
有勸楊超躍留下,走了再回來,未必進得了這麼好的廠。
有捨不得楊超躍的。
有說出自己老家的偏方,給楊超躍老爸治療腰傷的。
都知道楊超躍是個孝順的孩子。
一給老爸打電話,爹爹,爹爹的叫個不停。
大家天南地北的住在魔都這個逼仄的宿舍裡,每天一起在工位上清棉,紡紗,織布,印染。
過年回老家待上個把月,來年開春又聚在這裡,重複相同的事。
每年春節後同一批人回到同個廠區。
離職表上的原因永遠寫著家中有事。
都看著楊超躍這個小姑娘個頭長高好幾公分,怎麼可能沒有感情。
最終卻也沒能說服楊超躍留下來。
這種事,倒也不少見。
紡織廠的女工流動性本來就大。
借給楊超躍雪紡裙的燕姐,幫著收拾被褥,打包塞進蛇皮袋裡,送揹著行李的楊超躍來到二樓亮燈的樓梯口:“要是這兩天反悔了,給我打電話,我和主管說,留著你的床位,你有我電話吧?”
“有你電話的,燕姐!”
“誒,等我一下!”
燕姐急匆匆的回宿舍。
楊超躍給主管發完辭職簡訊,燕姐把摺疊好的雪紡裙拿出來:“躍躍,這衣服送你了。”
“那不好,貴著呢。”楊超躍沒有接。
“這有啥的,我沒你年輕,身材也走樣了,穿得沒你好看。”
燕姐哈哈大笑:“回老家也好,相親找個好男人結婚,踏踏實實過日子,到時候給我發喜糖。”
楊超躍一再推脫,雪紡裙卻還是被燕姐塞進蛇皮袋裡。
整個宿舍,燕姐和她的關係最好。
按照燕姐的說法是,自己和燕姐老家的妹妹很像,漂亮,膽小,又樂觀。
只可惜,燕姐的妹妹被人販子拐走了,報了警,只查到一輛套牌車,家裡人一點辦法也沒有。
家裡只有妹妹小時候穿過的舊童裝。
老鄉群裡有轉發尋人啟事,照片畫素越來越模糊。
“一起拍個照,妹妹,我新買了個酷派,二手的,拍照比諾基亞清楚多了。”燕姐掏出酷派大神F2。
“好啊。”
楊超躍豎起剪刀手,和燕姐拍完照,愣是掏錢塞燕姐兜裡:“燕姐,就當是買你這件雪紡裙的錢。”
江陽給的5000元工資沒動,用的是她自己積攢的錢。
“啥都不懂,給錢幹嘛,你這樣感情就淡了哦。”
燕姐呵呵笑的回宿舍,毛衣袖口磨出毛球,在寒風裡縮著肩膀,摸著兜裡的票子,感覺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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