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頓了頓,微微低下了頭,抓著臂上的披帛抬起了胳膊,手指抵在嘴邊,思索著,似乎很是糾結苦惱的樣子。
眾人都看著她,期待著她後頭要說什麼。
“……後來我想到了一點兒,若說去吐谷渾萬般苦千般難,唯一一個能吸引我的地方,恐怕就是可以創下一番事業,以後青史留名。
這是大唐立國以來,第一位和親公主,又被賦予如此重任,這對女子來說,是多麼難得的一個機會,各位心裡頭定然清楚。”
此話一出,許多人的眼睛都亮了一瞬,瞳孔晃動。
青史留名啊,事業啊……那是男人們才有的機會。
女子當真就不想有事業嗎?不想成為光輝的那一筆,被載入史冊為後人銘記嗎?
是個人都會想的吧。
只是她們從來沒有這個機會。
“在坐的各位,頂多也就是成為誰的髮妻,誰的母親,如果夫君和兒子足夠爭氣,才會被捎帶著提上一句,成為某個光輝人物的註腳。
若是能成為另一個王昭君,又有何不可呢?”
燕女郎被打動了,她的眸光如水,看著面前的酒杯許久都沒有動,隨即自嘲似的輕笑了一聲,直接站起來說道:
“我去吧。我願意去。”
武柔聽聞,驚喜地看著她,隨即又擔心地耷拉下了眉眼,似同情又似可憐,問;
“燕女郎當真想好了?可以再仔細想想,不急著下決定。”
燕女郎看了她一眼,又見晉王也是驚訝地微微張了嘴,於是才從容地解釋道:
“其實……這沒什麼好想的。既然今日在座的都是平輩,咱們也都認識,我就說些從來不曾說過的事情。”
她頓了頓,從桌上又將那杯酒端了起來,抬臂遮嘴,仰著頭一飲而盡,姿勢優美,又帶著孤注一擲的豪邁。
飲罷,她捏著空酒杯,微微側了身子,看著眾女說道:
“你們都知道,我是燕家的人。燕氏在朝有官員大大小小足有七人,其中不乏位高權重的,他們也有女兒,卻單單將我這個六品小官的女兒接到了長安,盡心培養,你們覺得是因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燕姐姐容貌才智上佳啊,這我們可是有目共睹的。難道還有別的原因?”有人搭話問。
“有!”燕女郎笑著說,“當年族中找了老道士給姑娘們算命,道士說我有國母之相,這才是他們選我的原因。
燕氏家族所有人都對我寄以厚望,包括我自己。這麼多年來,我不論學什麼都拼勁全力力爭第一。結果呢?太子選妃落選了……哈哈哈……”
她說著似乎連眼淚就要笑出來了,苦澀至極,說:
“不怕你們笑話,落選之前,我可是一直夢想著自己有一天,能像文德皇后一樣成為一代賢后,受天下景仰。
……我當時失望極了,怎麼都不相信是這麼一個結果,於是想著或許能當太子的妾呢?於是就進宮去跟皇后娘娘自薦求情。
我當時都還記得文德皇后搖頭的表情,她看著我,慈悲的臉上滿是歉意,就是不允。
我急了,一定要問皇后娘娘,為何我不能入東宮侍奉?她跟我說:對不住了丫頭,因為你姓燕,牽累了你。”
燕女郎說著話,明明表情笑著,卻哭著了出來,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落,哽咽地說;
“我當時心想,說什麼命中註定,原來命中早就註定我與太子無緣,那我這麼多年在幹什麼?到底為了什麼堅持了這麼久?……這輩子豈不是個笑話麼?”
她揚了臉望著天,似乎想要止住奔流的眼淚,平靜自己的心痛,儘量用無所謂地語氣說:
“哎……當時真的,哭了好多天好多天,眼睛都快哭瞎了。”
武柔看了晉王一眼,見晉王垂下了眼眸,微微蹙著眉頭似有不忍,心想:這恐怕就是當時晉王向她許婚的背景了。
他當時年幼心善,見不得她傷心痛苦,可他不知燕女郎當時的痛苦,怎麼可能會因為他的一句娶她,而被治癒呢?
所以才會受了燕女郎一頓臭罵啊……
場中的很多女子,見燕女郎這樣,都感同身受一般,偷偷地抹著眼淚。
而她卻已經放下了:
“嗨!你說這不是巧了麼,我今年十六了,按照大唐令,必須婚嫁,正找不到嫁給誰合適呢,這不是機會來了麼?”
她抬手擦了自己的眼淚,頗為豪爽自嘲地說:
“都不要跟我搶,吐谷渾的國母也是國母,那道士的話許是應驗在這兒了!……好歹讓我這麼多年的辛苦所得,有個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