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癱在出租屋那張吱呀作響的二手沙發上，拇指機械地劃拉著手機螢幕。
窗外城市的霓虹光汙染頑強地擠過沒拉嚴實的窗簾縫，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斑。又是一個加完班的深夜，靈魂都快被甲方榨乾，只剩下這具軀殼靠著短影片推送的廉價多巴胺吊命。
螢幕裡，一個穿緊身豹紋裙、扭得跟觸電似的大媽剛過去，緊接著跳出來一個畫風極其陰間的影片。
背景是濃得化不開、彷彿能吞噬光線的黑暗。唯一的光源慘白慘白，聚焦在中央。
一具完整的骷髏架子，骨節嶙峋，白得瘮人，正隨著一首節奏感極強的電子樂瘋狂扭動。它的動作精準卡點，關節發出令人牙酸的“咔噠”聲，空洞的眼窩對著鏡頭，下頜骨開合，像是在無聲大笑。
更絕的是配文，透著股賽博墳頭蹦迪的荒誕：“#地府857新潮流#骨感美才是真美#求關注求打賞陰德點”。
“嚯！這特效，五毛不能再多了。”
陸明嗤笑一聲，連日加班的怨氣和此刻的無聊混在一起，手指比腦子快，在那個刺眼的紅色“+”號上戳了一下。純粹是手賤，外加一點對製作者腦回路的“敬意”。
螢幕一閃，“關注成功”的提示跳出。他隨手把手機扔到旁邊皺巴巴的沙發墊上，起身去廚房翻找那包不知道過期沒的泡麵。
夜，死寂。只有老冰箱壓縮機在嗡嗡低鳴。
突然，“叮咚！叮咚！叮咚！”
一連串極其尖銳、穿透力極強的提示音，活像午夜兇鈴PLUS版，毫無預兆地炸響在小小的出租屋裡。陸明嚇得手一抖，剛撕開的調料包撒了一地，橙紅色的油料濺在他拖鞋上。
他心臟狂跳，幾乎是撲回沙發，一把抓起還在瘋狂震動的手機。螢幕亮得刺眼，幽藍的光映著他瞬間失血的臉。螢幕上，一個極其簡陋、彷彿用最古老畫素點拼成的對話方塊突兀地霸佔了整個介面。
發信人ID是三個血紅扭曲、還在微微蠕動的字——【白骨精】。
內容只有一行冰冷死寂的字：【白骨精】申請成為您的好友。是否透過驗證？【是】/【否】
選項下面，沒有關閉鍵，沒有返回鍵，整個手機像是被這個詭異的介面徹底鎖死了，只剩下那兩個血紅的按鈕，散發著不祥的氣息。手機滾燙，那股熱量透過廉價塑膠殼子直往他掌心鑽，像握著一塊燒紅的烙鐵。
冷汗順著陸明的鬢角滑下來，滴在手機螢幕上，暈開一小片模糊的光暈。出租屋的燈管似乎也受到了干擾，發出滋滋的電流聲，光線忽明忽暗。他死死盯著那個【白骨精】的ID，白天隨手關注的那個跳機械舞的骷髏架子彷彿就在眼前扭動。
“幻覺…一定是加班加出幻覺了…要麼就是手機中毒了…”
陸明喃喃自語，聲音乾澀發顫。他試圖長按關機鍵，手機毫無反應。他又狠狠戳了好幾下螢幕上的【否】，指尖都戳痛了，那個該死的對話方塊紋絲不動，那兩個血紅的選項像是凝固的詛咒。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空氣粘稠得讓人窒息。手機持續的震動和尖銳的提示音像鈍刀子割肉，折磨著他的神經。恐懼像冰冷的藤蔓，從腳底板一路纏繞上來，勒緊了他的心臟。
終於，陸明眼一閉，心一橫，抱著“大不了明天去刷機”的悲壯念頭，顫抖的手指帶著豁出去的絕望，重重戳在了那個猩紅的【是】上。
幾乎就在他指尖離開螢幕的同一毫秒！
“嗡——！”
手機猛地一震，像被通了高壓電。那個簡陋的畫素對話方塊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同樣復古、閃爍著慘綠色程式碼流光的聊天介面。最頂端，【白骨精】的血紅ID囂張地掛著。
一條新訊息以炸屏的氣勢彈了出來，速度快得像一道閃電劈進陸明的眼睛：
“哥！！！在嗎在嗎在嗎？？？急急急！救大命了哥！！！”
文字後面跟著一串瘋狂滾動的、由各種哭泣表情符號組成的洪流，那些畫素小臉扭曲著，嚎啕著，幾乎要衝破螢幕的束縛。
陸明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手指僵硬，腦子一片空白，完全跟不上這陰間網友的賽博手速。
沒等他反應過來，第二條、第三條訊息如同被點燃的鞭炮，噼裡啪啦地炸開：
“你們陽間是不是出新款果子機了？就那個帶靈動島的！賊拉風那個！”
“哥！親哥！求求你！方便的話給老弟燒一臺下來吧！要頂配！512G的！顏色要暗夜紫！顯氣質！”
“地府這邊剛通上5G沒倆月，訊號塔還是秦朝那會兒的老古董改裝的！我這破骨頭棒子用的還是前朝淘汰下來的磚頭機（附贈一個裂屏手機emoji），直播跳個舞卡成PPT！觀眾老爺們刷的‘骨骨好帥’的彈幕都延遲半小時！粉絲掉得嘩嘩的，陰德點入不敷出啊哥！再這樣下去，小弟我下個月孟婆湯都只能聞味兒了！！！”
文字間夾雜著大量哭泣、跪拜、心碎的表情包，資訊量大到爆炸，情緒濃度高得離譜。陸明張著嘴，下巴都快掉到胸口了。出租屋裡那點微不足道的暖氣似乎徹底失效了，一股子寒氣順著脊椎骨嗖嗖地往上爬。
燒…燒手機？
給…給白骨精？
地府…5G…直播…孟婆湯…陰德點？
每一個詞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他脆弱的三觀上。他看著螢幕上還在不斷蹦出來的、帶著哭腔的哀求表情包，再看看自己手裡這臺滾燙得像塊炭的手機，一股荒誕絕倫又帶著點黑色幽默的感覺猛地衝上頭頂，反而把那極致的恐懼沖淡了一絲絲。
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手指抖得不像話，嘗試著在那簡陋的輸入框裡戳字。鍵盤是那種最老式的九宮格，按下去還有“咔噠”的虛擬音效，在死寂的夜裡格外清晰。
“你…真是…白骨精？”陸明艱難地打完這幾個字，深吸一口氣，用力按下了傳送鍵。
幾乎是資訊發出的瞬間，手機又是“嗡”地一震！
【白骨精】的回覆快得像光，帶著一種“你終於回話了”的狂喜：
“如假包換！比真金還真！哥你看我頭像！（附：一張高畫質無碼骷髏大頭自拍，眼窩裡還閃著兩簇幽藍的鬼火）”
“哥！你就幫幫老弟吧！規矩我懂！運費到付！不讓你白忙活！”
緊接著，一個土得掉渣、金光閃閃的“紅包”圖示，帶著一串噼裡啪啦的虛擬鞭炮特效，猛地彈了出來，差點糊陸明一臉。
【白骨精向你傳送了一個‘陰德紅包’】
陸明的手指懸在螢幕上方，離那個金燦燦的圖示只有一毫米。
陰德點？這玩意兒能幹嘛？兌換孟婆湯暢飲券？
他腦子裡一團亂麻，但身體裡某個被貧窮和加班折磨得異常敏銳的神經，卻不受控制地抽動了一下。他想起對方剛才提到的“陰德點入不敷出”…這玩意，在地府，好像是硬通貨？
一個極其大膽、荒謬絕倫，卻又帶著致命誘惑力的念頭，像黑暗中的毒蘑菇，悄然滋生出來。
他嚥了口唾沫，喉嚨幹得發疼。指尖帶著一種近乎獻祭的決絕，輕輕點在了那個金色的紅包上。
嗡！
紅包炸開，化作漫天飛舞的、閃爍著幽綠磷光的虛擬銅錢雨，最終匯聚成一行同樣綠油油的數字，烙印在聊天介面的頂端：
【陰德點+50】
幾乎同時，陸明感覺兜裡一沉。他下意識地掏出來，是那個用了三年、邊角磨損嚴重的舊錢包。開啟一看，夾層裡原本躺著幾張可憐巴巴的毛票和一枚孤零零的硬幣。
而現在，在那枚一元硬幣旁邊，赫然多了一張…紙錢。
不是市面上那種粗糙印刷的冥幣。這張紙錢觸手冰涼，材質細膩得詭異，呈現出一種陳舊的暗黃色，邊緣帶著不規則的毛邊，彷彿剛從某個塵封千年的墓穴裡挖出來。
上面用濃墨勾勒著繁複扭曲的符文，中央是一個方孔圓錢的圖案，散發著難以言喻的古老氣息。最顯眼的是面額處，用硃砂寫著兩個力透紙背的古篆字——“伍拾”。
陸明捏著這張冰涼刺骨的紙錢，指尖的觸感無比真實。他看看手機螢幕上那綠油油的“陰德點+50”，再看看錢包裡這張貨真價實的“伍拾”陰鈔。
荒誕感如同海嘯般將他淹沒，隨之而來的，是一種在懸崖邊蹦迪般的、令人頭皮發麻的狂喜！
“燒…燒什麼型號來著？”陸明的手指因為激動而顫抖得更厲害了，打字卻快了不少，“iPhone14ProMax？暗夜紫？512G？明天…不！我現在就去找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