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笙垂頭斂目,恭敬
“奴婢不敢。今日確實只是去量了尺寸,不信,您可找人問問。”
見她這樣,裴矢渝略一思索,淡聲
“回去吧。”
簡笙默默跟在他身後……
三月初三,簡笙生辰。清晨,裴府上下一片忙碌,丫鬟們眼中滿是期待,裴至今日回府,人已在進城的路上。
訊息傳來,簡笙端茶杯的手一抖,茶水溢位,順著她的手滴落在地上。
簡笙張惶地看向裴矢渝。裴矢渝收回準備接過茶盞的手,冷笑,譏諷
“怎麼,很是期待?”
簡笙垂頭不語
裴矢渝挑起她的臉
“他回來,你應該知道怎麼說吧。”
簡笙被迫看向他,忍氣吞聲
“是,奴婢定當謹言慎行。”
得到滿意答案,裴矢渝放開她
“知道就好,你便不用去迎他了,去將那批新送來的冊子整理了吧。”
“是。”
簡笙輕聲應道,手卻緊握茶盞,裴矢渝甩袖離開……
隅中,裴府大院,緋袍少年飛快地穿梭在迴廊中,惹來一群少女側目,少年不曾停留,一心往會宣閣走去。
他回到院中,沒見到心心念唸的女孩,跑去問蘇故才知那丫頭竟私自要求調回他父親身邊……
裴至站在會宣閣門前,看著門廊,深吸一口氣,握緊手中物什,抬步走了進去。
簡笙準備將最後一本書冊放在書架上層,眯著眼,踮了腳,費力地將冊子推進去。
腳步聲傳來,簡笙還來不及回頭,有人搶過她手裡的書冊,輕鬆地把它推進夾縫。
簡笙垂眸,心有所動,想要轉身,那人卻按住她,下巴擱在她頭頂,低吟
“簡笙,”
少年清澈的嗓音帶了絲疲憊,簡笙撫上少年摟著她的手臂,眼底熱流湧動。
不別離,不知相思入骨,未解情,卻已情根深種。
少年抵著她,閉目
“我回來了。”
短短一個月,卻像過了許多年,情短情長不過如此。
簡笙低著頭,眼底熱意愈發洶湧,有淚盈出,卻又怕被少年笑話,小姑娘抬手,埋怨
“呀,書上塵埃入了眼,真是好癢啊。”
少年一怔,低笑,扳過她,看她揉著紅紅的眼,揶揄
“我以為,你流淚是因為我,唉,有點失望呢。”
少年故作嘆息,眼底閃著笑意,簡笙推開他,倔強
“少自作多情了!我才沒有想你,才沒有擔心你是否安好,沒有想知道你有無按時作息,有無日夜兼程,有無勾搭美……”
餘下的話皆化作一聲嚶嚀,少年清冷的氣息席捲而來,簡笙只覺舌尖發麻。
良久,簡笙靠在少年懷中喘息,抬頭,欲指責他。少年抬手,將一物什插入她的髮髻中。
簡笙下意識伸手去摸,少年扶著她,細細端詳
“唔,瘦了,醜了。”
簡笙抬起的手一頓,咬唇,有些委屈
“真的麼?這些天我忙著想你,沒有好好吃飯。”
裴至揚唇,想起什麼,正色
“對了,蘇故說你要求調到這兒,是怎麼回事?”
簡笙一怔,是了,該來的總要來,想了一會兒,掩去心中浮動的情緒,輕快道
“這兒熱鬧,你那太冷清了,而且,主君給的月錢可比你多呢!”
瞧她那神氣樣兒,裴至氣樂了
“原是這般,那我以後招婢女時可要提高待遇了,免得又被撬了牆角。”
簡笙皺眉,嘀咕
“你那不是不缺人?再說,你又不喜別人伺候,招婢女幹嘛?當神仙供著嗎。”
裴至憋著笑,敲敲她的腦袋
“是了是了,你說的對,之前招了一個,當少夫人供著,卻是個小沒良心的,偷了心,又嫌銀錢少,本少一走,捲鋪蓋便走,害得本少竹籃打水一場空。”
簡笙……
正想拿話堵他,裴信突然跑來,看到裴至,上氣不接下氣
“公子,不好了!宮裡來人說您帶回的那個囚犯遭人劫獄後,跑去行刺聖上,把皇后刺傷了。聖上召您即刻進宮,朱內官和尚書正在前廳等著您呢!”
裴至愣了片刻,看向簡笙,囑咐
“你先回去,等我回來。”
簡笙擔憂地看著他,點頭,目送倆人匆匆離去……
夜幕降臨,月色入戶,簡笙坐在床邊,藉著月光欣賞手中物什,暗紅色的木簪通體光潔,頂部刻成一個嬌憨少女的模樣,簪身刻的‘簡笙’二字,字如其人,頗具風骨。
看著看著,簡笙笑了,從腰間掏出兩個錦囊,一個是簡章給的,一個是她自己繡的。昨晚她拆開那錦囊,驚喜發現,裡面竟然有兩塊綠色的寶石和一個刻有“衛”字的長命鎖。
簡笙反覆對比兩個錦囊,最後還是決定把簡章給的那個送給裴至,她的手工太差,繡的太醜太醜……
悄悄將錦囊藏到裴至枕下,關上門,想到裴至驚訝又嫌棄的表情,簡笙偷笑,一路哼著小曲兒,身後那人不緊不慢跟著她……
回到房中,簡笙看著月色,估算時間,她有點捨不得了啊,合上門,開啟衣櫃,開始收拾衣物。
整理完一切,簡笙已是滿頭大汗,嫌棄地嗅嗅自己,拿起置換的衣物走進屏風準備換上。才脫下外衫,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簡笙一驚,心道:簡章怎麼這麼快就來了?停下手中動作,對來人道
“你且先等等,容我收拾一番。”
來人未答他,而是舉步靠近屏風,簡笙看著那逼近的影子,怒道
“你怎麼——”
來人走進屏風,簡笙尖叫一聲,抓起外衫語無倫次
“你,你,怎麼是你?”
來人欣賞著眼前尤物,眼睛發紅,嗤笑
“不然,你以為是誰?簡笙。”
簡笙六神無主,摟著衣衫,一臉警惕
“你要幹什麼?出去!”
那人似聽到一個笑話,邪笑
“你不是更清楚?我忍你很久了,簡笙。”
男人第二次喚她的名字,簡笙腦中崩了一根弦,想要鎮定,身體卻止不住發抖,看著那滿面酡紅的男人,疾言厲色
“你這樣做,不怕裴至心寒?不怕他難過?”
裴矢渝逼近她,滿身酒氣
“他才不會為一個背叛他,勾引他父親的女人感到難過!他只會痛恨你!恨你不知廉恥,心機深沉!”
簡笙難以置信地瞪大眼,咬牙切齒
“你可真是個下流無恥的畜牲!”
裴矢渝眸色一暗,抓過她的手
“是麼,那我就更要做點事應證你的話了。”
說著俯身便要吻她,簡笙用盡全力,推開他,向外跑去。只是還沒跑多遠,便被裴矢渝抓住,簡笙仰頭,怒聲
“放開我!”
裴矢渝冷笑,擒著她的下巴,指著床上的包裹
“怎麼,想逃?今天,你就別想了,乖,如果我高興了,興許,留你一命。”
簡笙驚恐地看著他,裴矢渝抱起她,將她放在床上,伸手扯開她懷裡的外袍,俯身親吻她的耳垂,簡笙一抖,屈辱感襲來,側頭,想到什麼,無視身上狂熱的男人,伸手向枕邊摸去,那裡放著裴至送她的簪子。
裴矢渝焦急地動作著,唇舌停留在簡笙的脖頸間,全然沒有注意到逼近的危險,簡笙閉眼,抬手,用盡全力,狠狠刺向男人背後,簪子全體沒入。
一聲悶哼傳來,男人停下動作,抬頭睜大眼看著簡笙,血珠順著嘴角滴落,鼻端一股腥甜味傳來,接著黑影倒下,血染紅簡笙的布衣。
簡笙大叫一聲,推開身上的人,站起,大腦一片空白。
簡章進來時,門半開著,簡笙躲在床邊,抱著自己,瑟瑟發抖,床上一個灰衣男人面朝下躺著。簡章心一緊,走到簡笙跟前,蹲下,輕輕喚她
“簡笙,發生什麼事了?”
簡笙顫抖抬頭,眼眶發紅,看著簡章,喃喃
“怎麼辦?我殺人了,我殺人了!”
簡章看了眼床上的男人,伸手摟著她
“簡笙,我在這裡,你別怕,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簡笙捂著臉,脖子上有些血跡,哽咽道
“我,我沒想殺死他的。我只想讓他停下,我好害怕,我在換衣服,他跑了過來,然後拼命親我,我推不動他,我就——啊”
簡笙抱著頭驚叫一聲,又抬頭,看向簡章,手足無措
“怎麼辦?我殺了他,我殺了,裴至的父親!”
簡章用力地抱著她,柔聲
“簡笙,不是你,你什麼都沒做。是我不好,我從沒盡到做兄長的責任。”
簡笙搖頭,泣不成聲
“太晚了,我,我殺的他,我、”
簡章放開她,抬手擦乾她的眼淚,目光溫柔
“簡笙,你記住,是他阻止我們逃走,他該死,我殺了他。簡笙,我殺了他。”
簡笙一愣,抽噎地看著簡章,不明所以。
簡章放開她,站起,走到床邊,冷冷地看著那具屍體,突然費力將他扶起,簡笙坐在地上,茫然地看著他,卻見簡章抱著裴矢渝,手摸上木簪,看了眼簡笙,輕聲
“閉眼,簡笙。”
說著用力拔出木簪,簡笙下意識捂住眼睛,正在這時,裴信的聲音傳來
“公子,這麼晚才回來,要不要吃點東西?我讓廚房燉了參雞,您看——”
“不用了,我在宮裡用過膳食了。裴管事,你去休息吧,不用跟著我。”
裴至淡淡道,腳下不停,看著半開的房門,莫名心慌,睨了眼忐忑不安的裴信,疑惑
“父親呢?怎麼沒看到他?”
裴信一哽,心虛地看了眼前方,吞吐
“主君他——”
“不要!”
一聲尖叫打破二人對話,裴至皺眉,大步跑進房中
簡笙拿開手,看著簡章舉起木簪,眼也不眨地對準那個創口,狠狠刺下去,“砰”的一聲,門被踢開,少年看到眼前一幕,只覺渾身血液逆流,胸中一口氣沒提上來,眼前一黑,後退一步,差點倒下。裴信扶住他,驚叫
“公子!”
又看著床上的人,震驚
“主君他——”
裴至撐起自己,握拳,走到床邊,用力推開簡章
“你在幹什麼?”
甫又看向躺在地上的人,蹲下,摟起他,手撫上他的傷口,顫聲
“父親!父親!”
簡笙木然地看著一切,裴至撕心裂肺的聲音在耳邊徘徊,好半天,簡笙才從嗓子中發出一個音節
“我,”
裴至抖著手探探裴矢渝的鼻息,卻是悲傷不能自持,摟著他的身軀,絕望
“父親。”
簡章平靜地站在一旁,裴至抬眸,冷光直射,咬牙
“是你!你殺了他!”
“是我,他該死。”
簡章輕蔑地回視他,無所畏懼。
裴至噌的站起,揮拳,朝他襲去。
簡笙慌了,想要阻止他們,簡章仰頭,嘴角裂開,流著血,裴至這一拳,用盡全力。抬手,擦掉血痕,簡章大笑
“你打我也沒用,他已經死了。”
裴至臉色鐵青,冷冷地直視他
“你是誰?為什麼要殺我父親!”
簡章舔唇,看向簡笙,眨眨眼,看著裴至,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你管我是誰,看他不順眼,想殺就殺嘍。”
裴至將他動作全都收入眼底,看看簡笙,目光回到簡章身上,腦中閃過一個身影,裴至恍然,低頭,掃向那個包裹,果然!
裴至走到簡笙面前,一瞬不瞬地盯著她,一字一句問
“你,這件事,你參與多少?”
裴至用力握拳,一句話,卻停了幾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簡笙,生怕漏掉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
簡笙張著嘴,面色慘白,雙目紅腫,顯然是哭過了,兩人對視好一會兒,簡笙痛苦閉眼,曲起手指,忍住顫意,輕聲
“全部。”
剎那,心中有什麼東西轟然坍塌,裴至痛苦又絕望地注視她,開口聲音嘶啞
“你便是這般回報我?你們早就串通好了,你,一直都在騙我!”
最後一句,裴至幾乎是吼出來的,淚頃刻奔湧而出,簡笙搖頭又點頭,想要前進,擁抱他,卻又止步,伸手,捂著眼睛,艱難開口
“我,你父親,其實是——”
“簡笙,你還要瞞他麼?”
簡章走到簡笙身旁,摟著她,看著裴至,一臉挑釁
“我本打算今天帶她離開這裡,一起南下。誰知被這老頑固發現,他攔著我,不讓我們走,揚言要將我們送至官府,我便同他打了起來,因力氣不及被他壓在床上,心有不忿,殺念頓起,手裡只有這一利器,你也看到了。”
裴至滿目通紅,收緊拳頭,隨時準備朝簡章臉上招呼,卻因為簡笙,生生忍住,不死心地,裴至冷聲
“他說的,都是真的?”
簡笙看著滿目煞氣,怒火沖天的少年,沉默片刻,低頭輕聲應
“是,”
“呵,哈哈,看看我都幹了什麼呀!色令智昏,引狼入室!原來,是我害了父親!是我啊!”
少年怒極反笑,說道最後,卻是極盡懊悔,極盡自責,萬般淒涼。
簡笙心痛如絞,踉蹌邁向少年,想要觸控他
“阿至,我——”
裴至後退一步,眼中是極冷極寒極厭惡,怒聲
“來人!”
裴信帶著叫來的侍衛上前
“是!”
“將他二人押往刑部,即刻問審!”
“是!”
常盼白頭,奈何情深緣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