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一眼魏荊揚,又道
“不過要殿下受些罪了,正骨之術不亞於割心剜肉,殿下待會兒還請忍耐。”
他嘆了口氣,似有感慨道
“若能早些送來,也不至如此了。”
他話音才落,劉麟卻是轉向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語的魏鏡,指著他的鼻子厲聲道
“是你!都是你!故意拖延至斯,你真是好歹毒的心啊!為了區區輸贏,竟如此殘害你的親弟弟!”
魏鏡看著她,面無表情道
“我沒有。”
劉麟見他這副表情和態度,愈發怒不可遏,一時按耐不住,揚手便朝著魏鏡的臉上招呼去,動作之迅速,叫人來不及阻止。
“啪”的一聲絕響,滿室皆靜,魏鏡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面目猙獰的女人,腦中幾個人影閃過,記憶如潮水湧現……
“哥哥,哥哥,你帶我去吧,我想去吃東街的糖葫蘆!他們說,只有你才能出去玩兒的。”
“沒空。”
少年不耐煩拒絕道。
“哥哥,你是大壞蛋!嗚嗚,我討厭你!”
男孩說著推了少年一把,哭著跑開了,少年猶豫片刻,追了上去,攔住男孩
“走吧,你說的哪家?”
街上,少年一手牽著男孩,一手幫他拿著糖葫蘆,而男孩嘴裡正吃著一個,稚嫩的臉上掛著滿足的笑,路過一個賣玩偶的攤子,男孩停下腳步,隔著街道,盯著人偶,再不肯動一步,少年只得無奈問
“想要?”
男孩點頭
“母親從不允許我玩那個,我要!”
少年望著車水馬龍的大街,猶豫片刻,叮囑道
“你等著,我給你買!”
“好,哥哥快去快回。”
少年走過去,一輛馬車經過,剛好擋住他的路,待馬車透過後,少年來到商攤前,買下男孩心儀的玩偶,可回身,卻發現哪還有男孩的影子,地面上只留下一串未動過的糖葫蘆,少年怔在當場,而後發瘋似的尋找。直到夜幕降臨,皇宮內,女人悽慘而又悲慟的哭聲響起,男人看著他,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嚴厲,他當時第一次為帝王的威儀感到懼怕,正想說些什麼緩解,卻被迎面一掌扇的頭暈眼花,女人瘋了般抓著他的衣領,怒吼謾罵道
“你這畜牲!我就這麼一個兒子!若他出事,我跟你沒完!”
女人說著竟再次出手,直打得少年口角流血才作罷,少年只挺直著脊背,任她打罵,始終無悲無懼。只當他抬起青腫的臉看向一直無動於衷的男人時,才有一絲波動,男人似被那微渺的祈求打動,在女人進一步攻擊時,喝止道
“夠了!”
女人撲在男人懷裡大哭道
“妾的命怎麼這麼苦!我的青徐啊!我唯一的孩子啊!”
正在這時,一陣腳步聲響起,看到來人,少年彷彿見到了一縷星光。
梁皇后的目光在少年臉上停留片刻,而後直視對面的男女,冷聲質問
“誰準你們,動我的兒子!”
“你自己問他幹了什麼吧。”
男人道。
梁皇后冷笑,只命令道
“帶進來吧。”
宮人抱著酣睡的男孩入殿時,瘋女人尖叫一聲,閃電般衝過去,一把抱住男孩,叫道
“我的兒啊,你嚇死為娘了。”
男孩被驚醒,滿是無辜和委屈哭號著
“哥哥哥哥,快來救救我!”
女人邊哄著男孩邊將怨毒的目光射在少年身上。只是她那目光還未來得及收回,便被突如其來一掌打的後退三步。
梁皇后威嚴的聲音迴響大殿
“本宮的孩子,只有本宮才有資格教訓,何時輪到汝等動手!”
她在落針可聞的殿內,悠長道
“這一掌,是讓你長記性的,最好不要再有下次,否則——”
梁皇后看了眼嚇懵的男孩,眼神冰冷。
等到瘋女人回過神來時,皇后早已拉著少年走出大殿。
那一刻是少年,僅有的,亦是最後的溫暖,雖然事後他被梁皇后罰跪了一晚。
“王爺?魏鏡?夫君!”
魏鏡從聞昭的呼喚聲中回神,看著她,竟恍若隔世。
見他終於有所反應,聞昭撥出一口氣,今晚上她受到的驚嚇著實太多,前有許念青失蹤,又有魏青徐發瘋,她算看清魏青徐那廝真面目了,什麼人!不分青紅皂白好賴,莫名其妙將她一頓臭罵,當她好欺負麼?上次是理虧,這次她可不能忍,論吵架,她還沒怕過誰呢!擼起袖子便懟了回去,直懟得那廝啞口無言無言以對才善罷甘休,這不才出了一口氣,回到營帳,卻見到劉麟掌摑魏鏡。
震驚歸震驚,但不知為何,聞昭心裡特別氣憤,比自己受欺負還要氣憤,心道:這對母子,也欺人太甚了吧!
她想著人已經站在魏鏡前面了,把魏鏡叫回魂後,看向劉麟,突然淚流滿面道
“母后,您這是為何?夫君非是小兒,再者他可是做了什麼殺妻弒母、燒殺搶掠、十惡不赦、罪大惡極之事麼!您要忍不住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當著父皇的面兒動此大刑教訓——您如何下得去手!這讓夫君日後要如何立足!”
聞昭哭著,頓了一會兒,回頭,摸著魏鏡原本光潔無暇此刻卻赫然指印的俊臉,滿眼心疼,作出悲痛狀,一邊卻暗暗朝魏鏡使眼色。
魏鏡心領神會,拉下她的手,搖了搖頭,柔聲說道
“昭兒,不礙事的,是我沒能及時送四弟就醫,耽擱醫治,差點害他失去一條腿,母后愛子心切,情急之下才如此的,我應當受罰的。”
魏鏡說的言辭懇切,十分動情。
在場之人不免有了波動,看向劉麟的眼神一時有些微妙。
聞昭瞧一眼正躺榻上由著太醫包紮的魏荊揚,走了過去,居高臨下地俯視他,哽咽道
“四弟,你既在這兒,便說個清楚,你三哥向來宅心仁厚,又最是愛護你們的,平日裡總在我面前誇讚你們,疼憐之心,光輝可鑑!我絕不相信,他會見死不救的!”
魏荊揚低著頭很是慚愧,剛剛劉太醫幫他正骨,劉後出手時他未來得及阻止,本就懷有愧疚之心,現下被聞昭這麼一說,愈發內疚了。沉默片刻,對天啟帝道
“父皇,母后,此事真的不怪三哥,我受傷之時三哥再三勸阻讓我停止賽事,並欲將我送下山來,都是孩兒無知,堅持己見,怕丟了臉面惹人笑話,這才導致如今這般。是孩兒不孝!請父皇母后責罰!”
說完,又看向魏鏡,抱拳道
“三哥,荊揚羞愧,讓你受委屈了。”
魏鏡還未說話,聞昭不願就此作罷,準備再接再厲,這時一聲低斥傳來
“昭兒!不得無禮!”
聞昭溢位的眼淚被生生逼回,她望向聞儆元,委屈巴巴喚道
“父親,女兒怎麼這般命苦!”
“住口!休得胡言!”
聞儆元喝道。
眉頭快擰成麻繩,剛剛那些話他都聽人說了,這死丫頭,本以為嫁出去能讓他省點心,卻更不像話了,連聖人都敢頂撞。
想著,他愈發後怕,拉了聞昭,便跪了下來。
“陛下,娘娘,老臣無用,教女無方!讓您們見笑了!”
天啟帝原本一直作壁上觀,此刻終於有了反應,他將幾人掃視一遍,最後目光定在聞昭身上,神情莫測,沉聲問
“那,三媳婦兒,你要如何啊?”
聞昭一愣,不意皇帝會這樣問,眨了眨眼,埋頭思量片刻,就在眾人以為她開始害怕了時,她抬起頭,說出的話差點叫人驚掉下巴。
“父皇,兒媳膚淺,如您所聞,可能兒媳說話也確實不夠中聽,還望您諒解,兒媳也只是愛夫心切。”
聞昭頓了頓,忽然回頭看向魏鏡,魏鏡與她對視一眼,心領神會,也跟著跪下。
“父皇,請原諒昭兒的魯莽,一切都是兒臣的錯。”
聞昭抬頭看向天啟帝,表情嚴肅道
“父皇適才問兒媳要如何,兒媳深省,雖說兒媳稱不上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女,但,身為天朝子民,兒媳一直明白也遵守‘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的古德。’也知父皇一直以‘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為準繩來束己束人。兒媳以為,此事,乃是母后有錯在先,出手在前,母后,應給兒媳,給夫君,給眾人一個交代!”
聞昭說完,帳內霎時安靜得可怕,眾人為她捏了把汗,讓一國之母低頭認錯還是頭一遭,這事弄不好可是會掉腦袋的,到時候可別被牽連進去!
劉麟聽完聞昭的話,臉色自是黑的不能再黑了,她冷冷睨向聞昭夫婦,眼神冰冷到了極點。
帳內一時安靜到了極點,天啟帝望著聞昭,一言不發,強烈的壓迫感考驗著每個人的神經,良久,久到聞昭以為要一直這麼跪下去時,天啟帝開口了,不過話卻是對著劉麟說的
“皇后,朕想,你該知道如何做吧。”
劉麟聞言,只覺氣血上湧,眼前一黑,險些摔倒在地,於嬤嬤驚呼一聲,攙扶住她,好半天,劉麟才平復下來,她走到魏鏡跟前,俯身扶起他,艱難地動動唇,猶豫半天,在眾人注視下,顫抖著聲音道
“是、是本宮錯了!本宮不該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打你。”
魏鏡垂眸,微瞥搭在他身上的柔荑,緩緩抬眼,看向劉麟,露出得體的角度適宜的笑,溫聲回
“是兒臣不孝,讓您們憂、心了。”
看了眼跪在地上的聞昭,彎腰拉起她,繼續道
“今日,昭兒魯莽,請您念在她對兒臣一片赤誠之心上,莫與她一般計較——”
“兒臣願為她承擔一切罪責。”
劉麟盯著他,恨不能將其一口撕碎,對峙片刻,她笑了笑,用最柔和的聲音道
“鏡兒這是說哪的話,是母后昏了頭,母后又怎會,怪你們呢?”
劉麟說完,看向天啟帝,天啟帝卻看也不看她,起身扶起聞儆元
“愛卿,令愛,朕的好兒媳,今天,真是讓朕刮目相看。此女,日後前途定然無可限量!”
聞儆元聽得後背發涼,卻強自鎮定,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抬手恭敬回道
“陛下,您真是抬舉臣嘍!聞昭不知事,聖上聖人寬宏大量!不與她這般不開化的小兒計較,臣不勝感激!”
天啟帝拍拍他的肩膀,一掃眾人,沉聲道
“且都散了吧!明日之戰,眾卿可要盡心盡力,贏了自有獎賞!輸了,懲罰也是不能少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