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石毅的聲音低沉得可怕,目光掃過現場每一個人。
負責工藝的工程師戰戰兢兢地彙報:“旅…旅長,工藝…工藝完全是按照您提供的引數和流程進行的…真空度、溫度、壓力、樹脂配比…都嚴格監控…就在固化升溫的最後階段,突然監測到內部電流異常飆升,然後…然後就…”
“檢查過所有監控資料嗎?異常前的任何微小波動都不準放過!”錢偉急切地追問,他更關心事故原因。
“正在調取…資料記錄是完整的…”
石毅沒有說話,他走到報廢的線圈前,不顧勸阻,親手觸控了一下那燒燬的傷口。
焦糊的材質刺痛了他的指尖。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回憶著所有關於超導磁體制造的細節。
VPI工藝是成熟技術,問題出在哪裡?材料?工藝引數?還是…環境?
他的目光銳利地掃視著車間環境,忽然,他停在了一臺大型除溼機的出口上。現在是北方冬季,空氣乾燥,除溼機雖然開著,但負荷並不大。
“今天的溼度記錄調出來。”石毅突然命令道。
很快,資料送來了。石毅看了一眼,又對比了工藝規程要求的環境溼度上限,眼神驟然縮緊。
“問題可能就在這裡!”他猛地指向資料,“今天外部氣溫驟降,雖然我們保證了相對溼度在標準內,但絕對溼度實際上比工藝要求的安全值偏低了至少五個百分點。”
在場的技術人員都愣住了。絕對溼度?這個引數在常規VPI工藝中並不作為核心監控點,大家更關注相對溼度。
石毅的聲音冰冷而清晰:“Nb3Sn線材在低溫下極其脆弱,對環境極其敏感。
絕對溼度過低,意味著空氣過於乾燥,在真空浸漬過程中,環氧樹脂固化時,內部產生的微量氣隙和應力更為集中。
同時,過於乾燥的環境可能加劇了某些絕緣材料介面處的靜電積累!在高壓固化條件下,這些微小的缺陷和靜電累積,足以在超導股線之間引發致命的區域性放電(PD),就像一個小小的閃電,擊穿整個絕緣系統!”
他頓了頓,目光如刀般掃過負責環境控制的工程師:“我的工藝流程裡,應該明確標註了絕對溼度的安全視窗範圍。為什麼沒有嚴格執行?”
那工程師臉色煞白,噗通一聲差點癱軟下去:“旅…旅長…那…那份附錄…我們…我們以為只是參考,主要盯的還是相對溼度…而且…而且以前從沒出過問題…”
“以前?以前你們做過這麼大尺寸、這麼高效能要求的Nb3Sn線圈嗎?
‘以為’?科學工程能靠‘以為’嗎?”石毅的怒吼在車間裡迴盪,所有人都低下了頭,冷汗直流。
這是慘痛的教訓!一個看似微不足道的引數疏忽,一個對“金烏”超常工藝要求理解的不徹底,導致了一場災難性的失敗。
沉默,死一樣的沉默。絕望的情緒開始蔓延。CS線圈完了,時間來不及了,整個“金烏”計劃都可能因此擱淺,甚至…
“哭什麼!站起來!”石毅猛地喝道,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線圈是死了,但人還沒死!‘金烏’更不能死!”
他目光掃過在場所有垂頭喪氣的人,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報廢的線圈,封存,作為今後質量控制的反面教材。現在,不是追悔的時候,是解決問題的時候!”
他快速下達一連串命令:“立刻成立CS線圈事故調查組,錢教授牽頭,徹底分析事故根因,完善所有工藝規程和環境控制標準,不允許再出現任何紕漏。”
“趙工,立刻評估現有場地和裝置,我們需要並行生產兩個CS線圈模組的方案。
重新規劃生產線,能同時進行兩個線圈的繞制和處理的工裝夾具,立刻設計加工!”
“第三,吳老,你們的材料組,立刻分出一部分人手,協助超導團隊。檢查所有庫存線材,最佳化繞線過程中的張力控制和彎曲半徑,減少內部應力!研究更高效的線上區域性放電監測方案!”
“後勤組,給我聯絡所有可能擁有類似規格Nb3Sn線材庫存的國內外研究機構、企業,哪怕是實驗室的樣品、短段的殘次品。用一切辦法,買、換、甚至…借!
告訴他們,我們願意用任何他們需要的資源進行交換。同時,督促國內生產線,不惜代價,將合格線材的產出速度提升百分之三百。”
他的命令一條接一條,思維清晰迅捷,彷彿早就預料到會有此一劫並準備好了預案。實際上,這是他基於對技術極限的深刻理解和在極限壓力下逼出的應急反應。
“可是旅長…”趙工程聲音乾澀,“就算材料能解決,時間…重新生產一個CS線圈,最少也要七十天…兩個並行…我們也缺乏足夠的人手和特定裝置…九十天的節點…”
“沒有七十天!”石毅打斷他,“我只給你們四十天!四十天內,必須拿出兩個合格的CS線圈!”
“四十天?!這不可能!”幾乎所有人都失聲驚呼。
“不可能?”石毅冷笑一聲,指著那報廢的線圈,“想想我們為什麼失敗!想想我們付出了多少代價!現在告訴我,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每一張震驚和難以置信的臉:“人手不夠?從基地警衛營抽調識字、手穩的戰士,經過嚴格培訓後充當輔助工,從兄弟軍區借調最好的焊接工、鉗工。
裝置不夠?把基地維修車間的機床24小時騰出來,去兄弟單位‘借’!去那些庫存裡翻找可能用上的老裝置改造。
告訴所有人,這是戰鬥!不是請客吃飯!完不成任務,我石毅第一個上軍事法庭!但在這之前,誰要是敢說不可能,敢拖後腿,就別怪我執行戰場紀律。”
他的話語如同重錘,砸在每個人的心上,驅散了絕望,重新點燃了近乎瘋狂的鬥志。
是啊,已經付出了這麼多,已經沒有了退路,除了拼死一搏,還能怎樣?
“是!保證完成任務!”錢偉第一個反應過來,大聲應道,他的眼神裡重新燃起了科學家挑戰極限的光芒。
“是!工程兵團就算不吃不睡,也把新線圈摳出來!”趙工程把帽子狠狠摔在地上,吼道。
“材料組全力支援!”吳老擦乾眼淚,咬牙道。
整個團隊的情緒被石毅從崩潰的邊緣強行拉了回來,轉化成破釜沉舟的決心。
接下來的四十天,是鷹嘴崖基地歷史上最為瘋狂的四十天。
線圈預製車間變成了不眠不休的戰場。戰士們經過緊急培訓,穿著防塵服,像繡花一樣小心翼翼地操作著精密裝置。
老師傅們眼睛熬得通紅,手把手地教,一遍遍地檢查。石毅幾乎住在了車間,親自監督關鍵工序,困極了就在旁邊的行軍床上眯一會兒。食物和水都是送到崗位上解決的。
全國的力量再次被動員起來。透過極其特殊的渠道,一批長度勉強夠用的高效能Nb3Sn線材從某個歐洲實驗室的“廢棄”品中被“發現”並緊急空運過來,解了燃眉之急。國內的生產線也在高壓下,奇蹟般地提升了良品率和生產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