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土被藥王如此盛讚,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前輩過獎了。此油雖好,但提純不易,產量有限,目前只能優先供給照顧病患的青壯和尚未染病的婦孺使用。待採得更多雪膽,擴大蒸餾規模,方能使全村受益。”
他抬頭望向遠處層巒疊嶂的雪山,目光深邃:“雪膽生長於雪線附近,藥性奇特,非但能清熱解毒,更有激發人體正氣之效。我原想以其為主藥,配合大蒜精華,內外夾攻瘟疫之毒。如今看來,它在這風油精中調和諸藥,使其寒熱溫涼趨於平衡,更能發揮長效驅避之功,亦是一大妙用!”
“內外兼修,標本兼治!”孫思邈眼中精光四射,“以食蚊魚斷其根(幼蟲),以風油精御其鋒(成蟲),更有大蒜汁水防護,倪將軍,你這防治瘟疫的‘三板斧’,環環相扣,直指蚊蟲這元兇禍首!老夫行醫數十載,今日方知,瘟疫傳播竟有如此精妙的媒介之道!此非天授奇才,焉能至此?”
他鄭重地對著倪土一揖到底:“將軍濟世活人,功在千秋!請受老夫一拜!”
倪土大驚,慌忙攙扶:“前輩折煞小子了!此皆仰仗天地萬物之理和前賢經驗累積,小子不過多觀察、多嘗試了些‘土辦法’罷了!”
“土辦法?”孫思邈哈哈大笑,拍著倪土的肩膀,“好一個土辦法!你這土辦法裡,藏著的是‘格物致知’的大道理!是真正活人無數的大學問!走,帶老夫去看看你的蒸酒…哦不,蒸油的‘寶貝傢伙什’,還有那些食蚊魚!老夫也要學學這些‘土法’!”
夕陽的餘暉灑在水塘上,食蚊魚不時躍出水面,吞食著倒黴的飛蚊,濺起點點金光。空氣中瀰漫著風油精清涼而獨特的氣息,村民們在新挖的溝渠旁忙碌著。孫思邈跟在年輕的倪土身邊,如同一個充滿求知慾的學生,走向那間充滿奇思妙想的“實驗室”。水塘的倒影中,似乎有一隻黑貓的影子一閃而過,碧綠的眼睛瞥了一眼那些歡快的食蚊魚,又悄然隱沒在暮色裡。
夕陽的餘暉徹底沉入山巒,只在天邊留下幾抹暗紅的餘燼。孫思邈跟著倪土,彷彿回到了求知若渴的少年時代,一頭扎進了那間掛滿神秘符號麻布的石屋——倪土的“實驗室”。
屋內燈火通明,是用的是浸了大蒜汁液驅蚊的燈芯草火把,幾個村民正忙著搗藥、過濾。空氣中瀰漫著薄荷、樟腦、艾草混合蒸餾出的濃烈清氣,雖略顯刺鼻,卻奇妙地壓過了病坊傳來的憂悶氣息。
“藥王爺,您來看!”一個年輕村民興奮地指著牆角幾個疊放的大陶罐。罐體連線著竹管,正有清澈的液體滴入下方的陶碗中。“這就是將軍說的‘蒸露’,薄荷和樟腦的精華!”
孫思邈湊近,只見那碗中液體清澈如水,卻在火光下泛著淡淡的綠暈,氣味更是霸道凜冽,遠非尋常煎煮的藥汁可比。“妙哉!以水火之氣,奪草木之精粹!此蒸餾之法,老夫只在煉丹術士處偶有所聞,未料將軍竟用於製藥!”
雷鳴則被另一邊吸引。幾個大木盆裡清水盪漾,上百條寸許長的食蚊魚苗如同銀梭般遊弋。幾個半大孩子正小心翼翼地將魚苗舀進更小的葫蘆瓢裡。“倪將軍說了,每家水缸、屋簷滴水的桶,還有雞鴨喝水的大石頭凹坑,只要存水的,都得放幾條小魚進去!”一個孩子認真地解釋。
倪土拿起一根特製的細長竹筒,筒壁上鑽滿了細密的小孔。“前輩請看,這是給魚苗‘搬家’用的。筒裡盛水放魚,提著走,水從小孔滲出,既透氣又能保證魚兒存活。”他演示著將瓢裡的魚苗倒入竹筒。
“心思何其精巧!”孫思邈由衷讚歎,“將軍,此法推廣可有難處?老夫觀村中地形,並非處處有死水。”
倪土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略有沉思才緩緩說道:“前輩明鑑。食蚊魚喜靜水淺灘,而村中溪流湍急,只能用於引渠入塘。真正麻煩的是家家戶戶的零星積水。有些村民覺得麻煩,認為往水缸裡放魚不吉利,或擔心魚會喝光水。更有甚者……”他壓低聲音,“村西頭的劉老倔,死活不肯清理他家後院那幾口積滿了雨水的大缸,說那是他祖上留下的‘聚財盆’,動了風水要敗家!”
話音剛落,屋外傳來一陣喧譁。一個渾身溼透的村民慌慌張張跑進來:“倪將軍!不好了!劉老倔…劉老倔把咱剛撒進他家水缸的魚苗都撈出來摔死了!還…還罵罵咧咧,說您…說您是瞎折騰的瘟神!”
屋內氣氛頓時一凝。孫思邈眉頭緊鎖。雷鳴更是氣得握緊了拳頭:“豈有此理!將軍是為他們好!”
倪土卻異常平靜,隻眼中閃過一絲疲憊。“知道了。老趙叔,”他看向旁邊一個沉穩的老者,“麻煩您帶上兩筒風油精,再挑幾條最精神的食蚊魚,跟我去一趟劉老倔家。藥王爺,您若有興趣,不妨同去,看看這‘土辦法’如何說服‘老頑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