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葺一新的“順風號”,如同一位洗去塵埃、換上新裝的矍鑠老者,輕巧而穩健地滑行在初秋澄澈的海面上。
桐油與新木的清香,混合著永恆的海鹽氣息,在微涼的晨風中瀰漫開來,這味道對王大海而言,比世間任何名貴香料都更令人心醉神迷。
出海前,劉桂蘭硬是把一個灌滿了滾燙熱水的暖水袋塞進王建國懷裡,又仔細檢查了他腿傷處的厚棉墊。“老骨頭剛接上,海上風寒重,給我捂好了!”
秀蘭則默默地將幾盤新縫製、堅韌結實的尼龍手拋網,小心地卷好,塞進王大海那個磨損但被仔細擦拭過的出海工具箱。
此刻,王建國挺立在船頭,目光灼灼地掃視著這片他熟悉又敬畏的海域,胸膛裡那顆沉寂許久的老水手之心,正隨著船身的起伏有力地搏動著。
“看那浪紋!”王建國指著前方一片略顯凌亂的水面,大聲道:“小子,學著點!這底下指定有魚群攪動!你爹我當年,就憑這眼力,哪次不是……”他習慣性地想吹噓幾句,話到嘴邊卻頓住了,似乎想起那些為數不多的“滿載而歸”的記憶裡,也夾雜著太多生活的窘迫和船身的傷痕。
他訕訕地摸了摸新換的青銅舵輪,粗糙的手指感受著那冰涼順滑的觸感,目光復雜地掃了一眼身旁的兒子。
王大海正熟練地調整著帆索,聞聲轉過頭,臉上沒有絲毫的不耐,他一臉認真傾聽的神情,專注的聽著王建國的每一句話。
“嗯,爹,看到了,看著這紋路是確實有點亂,不像平常的浪湧。”他順著父親的手指望去,眼神清澈。
前世作為經驗豐富的老漁民,這每一道波紋、每一縷水色變化在他眼中都和攤開的書本一般。
但看著父親這旺盛的教導欲。這絮絮叨叨的、或許並不完全精準的樸素經驗之談,在經歷過生死離別、嚐盡悔恨滋味的王大海耳中,是失而復得的珍寶,是這濤聲起伏中最動聽、最熨帖的旋律。
“對咯!就是亂!”王建國見兒子聽得認真,勁頭又上來了,指著更遠處一片看似平靜的海域,“別光看熱鬧的地方。
王大海順著他的指頭,王建國指到了西邊,大聲說道:“瞧那邊,水色是不是比旁邊深那麼一點點?看著不起眼吧?這種地方,往往藏著大魚!老輩兒人叫它‘靜水窩’,大魚就愛擱這兒貓著,”王建國一邊用手筆畫著,一邊戳了戳那片水域,“像你娘藏寶貝雞蛋似的,越是犄角旮旯、看著不起眼的地方,越可能藏著好貨!它們在暗處等著小魚蝦懵懵懂懂送上門呢!”
王大海聽的認真,當起了捧哏的角色,故意裝傻充愣,撓了撓後腦勺,一臉求知若渴的呆樣,傻傻的問道:“爹,那咋能知道這窩裡藏的是大貨還是小蝦米?總不能真跳下去瞅瞅吧?那不得餵了魚?”
“嘿,傻小子!”王建國被逗樂,指著盤旋的海鷗,“看那燕兒!翅膀扇得急,底下準是鯧魚群;要是慢悠悠打轉,保準是鮁魚在追蝦,……”他滔滔不絕地講著如何看雲識天氣,(“雲跑馬,雨要下;雲疊塔,曬破瓦”),還有如何根據海鳥的盤旋高度和鳴叫頻率判斷魚群的大小和種類,甚至講起年輕時一次差點被暗流捲走的驚險經歷,聲音時而激昂,時而低沉。
王大海一邊穩穩掌著舵,感受著風帆的張力,一邊適時地點頭、發出恍然大悟的“哦”聲,丟擲關鍵問題:“那遇到這種‘靜水窩’,撒網是直接對著撒,還是得留點提前量?魚會不會跑”
““爹,您說那回暗流那麼兇險,後來是怎麼脫身的?是不是有什麼絕招?””
每一個問題都恰到好處地引著父親往下說,讓王建國感覺自己畢生的經驗真正被重視、被傳承,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煥發出一種久違的神采。
日頭漸漸升高,海面碎金躍動。王建國邊教導王大海,邊撒了幾網,收穫平平,只撈到些零散的小雜魚和幾隻螃蟹。王建國看著艙底那點可憐的漁獲,眉頭又習慣性地擰了起來,嘟囔著:“邪門了……這潮水,這風向,按理說該有貨的啊……莫非魚群挪窩了?”他下意識地又想去摸菸袋鍋,才想起出海前被劉桂蘭強行沒收了。
王大海心中瞭然。東南方的海面不知何時浮起一層細密的銀泡,幾隻海鳥突然焦躁地盤旋,翅膀尖幾乎擦著水面——這是魚群聚集的徵兆。
他不動聲色,裝作被船舷絆了一下,腳在船板上“咚”地一磕,衝著正皺眉研究水流的王建國喊道:“爹!您快看!那幾只燕兒是不是瘋了?抽什麼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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