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王大海將父親小心抱上李老歪的拖拉機時,看到父親腳踝繃帶邊緣滲出的淡黃膿跡,王大海心頭一緊,動作放得更輕緩了。一放上拖拉機特意扯了扯油布邊緣——將兩張仔細捻平的‘大團結’塞進母親掌心,指尖觸到她袖口磨出的毛邊:“縣醫院外科張大夫,您記著找他,昨兒我問過同德堂掌櫃,說他治跌打最在行。“
劉桂蘭攥著錢,手指微微發抖,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只重重‘哎’了一聲,把王建國腿上的舊棉襖又掖緊了些。
看著拖拉機突突的轟鳴聲裡離去,王大海揣著厚厚一沓錢——嶄新的“大團結”、略舊的“鍊鋼工人”、還有卷邊的毛票——直奔村西頭的老船匠陳老蔫家。
陳老蔫的院子裡瀰漫著新鮮木屑的清香。他正佝僂著背,用刨子推一塊厚實的船板,刨花如同金色的貝殼,打著卷兒落在地上。陽光給他花白的頭髮鍍了層銀邊。
“陳伯!”王大海聲音洪亮,走到木工臺前,沒有廢話,直接掏出用布包好的二十塊錢(兩張“大團結”),輕輕拍在光滑的木臺上,“請您出手,幫我拾掇拾掇我爹那條老船。船頭那道指頭寬的裂縫得補,龍骨接縫那幾個鏽透的鋦釘得換新的銅鉚釘,還有轉向舵的軸套,磨損得厲害,得換青銅的。”
陳老蔫停下手中的活計,渾濁卻銳利的眼睛從老花鏡上方抬起來,上上下下打量著王大海,像是第一次認識他。
半晌,他慢悠悠地開口,聲音沙啞:“嗬,太陽打西海沿出來了?王大海要修船?你不是嫌那木頭疙瘩晦氣,摸兩下都怕髒了手去賭錢麼?”這話帶著刺,是村裡老人對過往那個混賬王大海最直接的不滿。
王大海臉上火辣辣的,但他沒有退縮,反而挺直了腰板,目光坦然地迎上陳老蔫的審視:“陳伯,您罵得對。以前就是我不懂事,是混賬!現在醒了。船是咱漁民的命根子,是飯碗。爹的腿…我得把這飯碗端穩了,端瓷實了!求您老費心。”
陳老蔫盯著王大海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那裡面沒有了往日的浮躁和躲閃,只有一種沉甸甸的擔當和破釜沉舟的懇切。
他垂下眼,伸出佈滿老繭和木刺的手指,仔細地摩挲著王大海提前從船上取下的船板樣品,指甲刮過那道深深的裂紋,又掂量了一下那幾枚鏽跡斑斑、幾乎斷裂的舊鐵釘。
“木料要用硬實的柞木,鐵釘不行,得銅的,軸套…青銅的價兒可不低。”陳老蔫盤算著,報了個價,“二十三,材料人工都包上,給你拾掇得能扛風浪。”
“成!”王大海毫不猶豫,點了點錢,再次拿出了三元,輕聲說道,“錢您收好。不夠您言語,我再想法子。只求您儘快動工!”他頓了頓,想起昨天縣城張麻子的兇戾眼神,壓低聲音補充道,“陳伯,還有個不情之請。您修船的時候,能不能…挪到您家後院那個小棚子裡?門關嚴實些。我怕…有些不長眼的,看見船修好了,又起歪心思。”
陳老蔫渾濁的眼中精光一閃,花白眉毛抬了抬。這小子…眼神不一樣了。以前那對招子跟死魚似的,現在倒像淬了火的鉤子,亮得扎人。他慢悠悠吐了口煙:“後院棚子?行啊,省得招蒼蠅。”
他不再看王大海,拿起刨子,在厚實的船板上穩穩推出一道長長的、帶著松木清香的刨花,才慢悠悠補了句:“船跟人一樣,病去如抽絲,急不得。
王大海點了點頭,緩步從陳老蔫家出來,王大海胸中塊壘稍去,但緊迫感更甚。修船是長遠之計,眼前的嚼用、爹的後續藥費、未出世孩子的用度,都指望著海參乾貨。他腳步不停,直奔海邊那片熟悉的礁石灘。潮水剛退到半途,溼漉漉的礁石在晨光中閃著黑亮的光,上面掛滿了墨綠的海藻。
他熟練地開啟趕海工具箱,那把磨得鋥亮的三齒海參鉤在朝陽下閃爍著冷冽的光芒。他蹲下身,開始檢查腳蹼的帶子。眼角餘光忽然瞥見礁石灘上方小路上多了幾道歪斜的影子,踩斷了枯枝,發出輕微的“咔嚓”聲。心頭警兆剛生,那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喲!這不是咱瓊崖村的大能人,王大海同志嘛!”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帶著濃濃的酸意和毫不掩飾的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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