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裹挾著沙礫，將整片天空染成渾濁的昏黃。
王啟眯起眼睛，伸手抹去粘在臉上的沙子，視線所及之處。
起伏的沙丘如凝固的波濤，在風中不斷變換輪廓。
王啟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前跋涉，靴底深深陷入看似堅硬的沙面，等抬起腳來。
黃沙之下，竟然是沒膝的積雪，冰晶和沙粒在腳下詭異的交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會流動的陷阱裡。
他抬眸望去，遠處的沙丘頂端，枯死的胡楊枝丫在沙中搖晃，宛若一道垂死的訊號。
停下腳步喘息之時，王啟彎腰抓起一把混合著冰碴的沙土，看著它們在指縫間簌簌滑落。
恍惚間竟分不清哪些是雪沫，哪些是真正的沙。
他凝視良久，直到被身後的噗通聲音驚醒，回頭望去，有人無力的倒在沙地上，雙腿卻還陷入地下的冰雪中。
有人從王啟身邊衝上前去，檢視那人的情況，輕拍那人臉頰，大聲呼喊。
“拿水來！”
“醒醒啊，這個時候千萬不能睡著。”
王啟走上前去，看清倒地的是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他此時的面色比頭髮還白，渾濁的眼睛呆滯的望著天空，不論別人怎麼呼喊，也沒有回應。
不久後，隨著清涼的水流進入喉嚨，他眼中恢復些許神采，嗬嗬出聲，卻無人聽清他在說什麼。
“北吳叔，你想說什麼？！”
聽到訊息的北雨一瘸一拐地跑了過來，他俯下身去，面色悲痛的握緊老人的雙手，想聽清楚族人的話語。
名叫北吳的老人看到北雨到來，眼神明亮些許，就連面色都帶上些許血色。
“咳咳……北…雨……”
一隻滿是皺紋的粗糙手掌抬起，貼在中年漢子的臉頰，他枯瘦的面容上擠出一抹微笑。
“北吳叔，你說……我在聽！”
手掌和臉頰接觸，卻沒有傳來些許溫度，北雨心知，這裡便是老人的終點了。
所以中年漢子儘量不露出傷心的表情，他強忍眼淚，側耳過去，想聽清楚老者最後的話語。
“北雨，”北吳的表情平和，輕聲開口，“不用內疚…我從未後悔過，不要停……”
“不要停……”
“向南走……”
“北雨…我好睏，我就先…睡一會兒了……”
老者耗盡了力氣，他眼眸緩緩闔攏，枯瘦手掌從北雨臉龐滑落，無聲的墜落在沙地之中。
“北吳叔……”中年漢子的身軀渾身顫抖，他呆愣的看著再無聲息的老者，過往的一幕幕從腦海中閃現。
“北吳叔，我長大以後也要成為像你一樣的獵人！不，我要超越北吳叔，成為下一任族長！！”孩童時看向獵人立下的豪言。
“北吳叔你看，我成為一位獵人了！什麼……北吳叔你不再進山了？！”
健壯青年神色震驚的望向面前男人，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已滿頭斑白，於是青年許下諾言。
“也沒事…以後就由我來保護北吳叔好了！”
“北吳叔，你怎麼樣，我又來看你了，”神色沉穩的壯年男人走入屋內，把手中獵物遞過去，並告知一個好訊息。
“北吳叔，三天後，我就要成為族長了！！”
瘸了一條腿的男人回到部落，面對老人的關心，不在意的大笑道，“哈哈哈，北吳叔，不過是一條腿而已，我的手還能拉弓，便還是北獵部族最強！”
以及臨行前，兩人坐在部族的高處，望著世代生活的族群，中年男人輕聲開口：
“北吳叔，我會把你們帶到新家的，我保證！！”
回到現在，北雨把老人輕柔地放入才挖好的沙坑中，嘴中喃喃道，“我保證……”
待北雨把老者徹底安葬完畢後，他站起身來，迎上走上前來的王啟。
“北雨族長，我等已經停留的夠久了。”
“嗯，我們這便出發。”北雨點頭，沒有多說什麼便走向隊伍前方。
王啟看著走遠的北雨，嘆了口氣，也邁動步伐跟上。
“已經走了三個月了……”
自從不周出發以來，他們這行人，已經走了整整三個月的時間，沿著赤水，堪堪行了上千裡的距離。
不是他們速度太慢，而是沿途出現的各種異象，實在是太過於駭人。
各種異獸群遷徙的動靜，時不時讓部族停下等待，或者繞路。
在這期間，四大部族的人員也在不可避免的不斷減少。
剛剛北吳那位老者倒下的畫面，這三個月來，已經多到令人麻木。
在脫離了山神庇佑的土地後，太多太多的未知危險找上他們一行人。
“出發的那天，統計是一千三百六十六人，現在……只有一千兩百二十人。”
三個月的時間，隊伍內的老人幾乎全部死去，只留下零星幾個還在堅持。
還有一些抵抗力弱的孩子，婦女，以及探路的戰士們，也因此死去，隊伍中幾乎每天都要少上幾人。
但隊伍卻無一人敢說停下，因為在沿途中，歷經千里的赤水河幾乎永凍，無數的冰雕述說著停下的後果。
他們又經過幾處陌生的部族，要不便是銷聲匿跡，不見人群蹤影。
或者……在那些部族內，發現一個個掛著冰霜的雕塑，那些面容上帶著絕望。
所以饒是部族內的族人們每天都在減少，四位族長卻也無一人有停下的想法！
“因為停下是必死的，而向前，卻還會有一線生機！”
王啟如此想著，看向前方，滿目的沙粒和昏黃的天空。
在三天前，部族一行人沿著赤水，進入了這處沙漠，在赤水上方的戈壁灘上緩慢前行。
王啟原以為在沙漠中，部族能夠行進的更加快速一些，且沙漠中溫度也許會高點？
但現實給了王啟一個大巴掌，誰說沙漠中不會下雪？
當他們踏入漫漫黃沙，這才驚覺，腳下的黃沙只有薄薄一層，是被沙漠中的大風摺積到此處。
而黃沙之下，是不知下了多久而留存的厚厚積雪！
“就連沙漠，在到來的小冰河期中，也顯得無力。”
王啟這麼想著，一路走到了隊伍面前，剛要和同樣在隊伍面前的石山搭話，有探路的戰士慌不擇路的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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