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為仙

第1章 序章 仙

“——大神,就長眠在‘夢鄉’裡……”

萬獵戶連聲嘆息,默然無語。

阿郎也沉默了一會,才接著道:“大神長眠之後,又過了不知多久,天上天的人們不忍心看下界一片混沌荒蕪,看殘存的太初之人在黑暗中匍匐掙扎……”

“於是有名為風昊和風笙的兄妹二神下界,將天地重新分開,又用五色土修補再造了人和各種生靈,大地這才重新恢復了生機——這就是我們所熟知的傳說。”

“原來如此。”萬獵戶恍然大悟道,“這麼說,天上天的人,就是神了?”

阿郎點頭道:“不錯。從那之後,世上就有了三種人。”

“由五色土造出的人就是我們凡人。而天上天的人因為保有大神的神力,被凡人頂禮膜拜,認為是無所不能的造世主,尊稱為神。天上天也被稱為天界、神界。”

“剩下的就是在洪荒中倖存下來的太初之人,他們大多心中惡欲不深,還存有幾分神力。經此大劫,雖然追悔莫及,想要登上天界,過回原來的生活,可天界卻不肯接受他們……”

“他們不願與凡人為伍,只能遊離於天地之間,在高山大川或是海外島嶼這些凡人難以接近的地方居住——這些人漸漸便被稱作仙人。”

萬獵戶一拍手叫道:“原來如此!原來神和仙不是一回事啊!那修仙者,就是那些仙人的後代?還是學生?”

“說了半天還沒說到正題呢。”阿郎笑了一下,接著道,“洪荒之後,凡人在地上生存繁衍,漸漸脫離矇昧,靈智重開,也就是我們常說的‘上古之世’。”

“修仙者就起源於上古之世。凡人生來弱小,一生短暫而苦難良多,自然嚮往那些長生不死,無痛無悲,身具大知大能的神仙。”

“而凡人自從脫離矇昧,便有了高下貴賤之分。境遇階層不同,心態便也各異。”

“那些衣食富足、手握權柄的人上之人,希望的是像神仙一樣長生不死,永享富貴,渴求的是讓天地變色,眾生俯首的法力。他們不勞不作,有著大把的時間和金錢可以尋仙訪友,練功修道……”

“而大多數平民百姓,一生飽嘗飢寒苦痛,受盡欺凌壓迫,終年勤苦勞作,所餘的心思不過是偶爾燒燒香拜拜天地,求那些神仙們照撫一下,讓他們少受些苦難折磨而已。”

“——於是,上位者多修仙,而平民百姓則多拜神。”

萬獵戶不由得嘆了口氣,他也是出去闖蕩過的人,深知阿郎這一番話正中要害,把世間修仙拜神的根源一語道破。

阿郎接著道:“上古的修仙者認為,仙人之所以長生不死,無痛無悲,是因為他們領悟了這天地萬物之間所蘊藏的真理——‘道’。”

“因此修仙者又叫修道者,修真者,他們所求的,就是領悟世間大道,突破隔在仙與人之間那道無形的牆。而他們修煉的方法,便被稱作‘門’。”

“隨著修仙者的不斷探索,修煉方法越來越多,於是便出現了不同的‘門’。同一個‘門’內又有不同,便有了‘宗’、‘派’。”

“相傳上古曾有八大門,玄門正是其中之一。在今世所有的門派中,玄門也是歷史最久,傳承最完備的一個……”

阿郎隨口一句玄門弟子,竟引出這麼長一段故事來。萬獵戶光是聽也覺口乾舌燥,滿飲了一杯酒,又意猶未盡地問道:“那,既然仙人都想封神,為什麼沒有人修神呢?”

“這倒是個有趣的問題……”阿郎搖頭一笑,思慮了片刻道,“其實神、仙與人一樣,都有其‘生衍’之道。”

阿郎似乎來了興致,目光炯炯,沉聲道:“神與仙擁有的超脫凡人之能,其實本源相同,皆是來自大神的‘願力’。”

“大神沉睡之後,大部分神力也被收回,世上再無永生不死之存在,就算是真神真仙也有壽盡之日。”

“而神、仙、人雖有天地之差,可被大神賦予的自由之心,卻大抵相同,皆不願死後萬般皆空,總想有後來者能繼承一二……”

“天上天乃神佑之境,太初之人近乎永存不滅。他們各司其職,掌管世間萬物法則,亙古不變——神力與司職漸融為一體,謂之‘神位’。執掌之法則亦具形成器,謂之‘神器’。”

“而後就算太初之人隕滅,大半神力仍保留在神位之中,神器之內。少部分神力,則會流傳給血脈後代。”

“一旦後代繼承者登上神位,執掌神器,神力盡歸,便幾乎等同於神明覆生……”

阿郎說著說著,忽然一笑,“因此可以說,先有位,而後有神。”

“沒有空缺的神位,沒有相應的神之血脈,別說凡人,就算生於天上天的子民,也休想成‘神’。”

“因此神只能拜——神明收穫些微一點願力,看心情給予‘神蹟’回報。卻沒有‘修神’一說。”

阿郎不自覺地抬起頭,似在遙望天外,喃喃道:“除非是——匯聚世間願力,驅動封儀之陣,完成‘封神之典’。等同於復原太初大神之力,再造一神位……”

萬獵戶聽得如痴如醉,見阿郎一時沉吟不言,忍不住追問道:“那仙呢?”

阿郎沉默片刻,悠悠道:“仙與神不同,沒有‘天上天’的庇護,壽數遠遠不如。”

“太初之仙,如今早已盡數隕落。但他們將領悟的天地法則之理傳承了下來,謂之仙法。”

“後世之人,不管是不是仙人後裔,不管身上有無願力加持,都可以修習仙法,一步步登上道階,直至道合天地,脫離束縛,飛登天上天——自古謂之飛昇成仙。”

“就算做不到那個地步,也是一個‘修仙者’。無論修到那一階,壽數法能,總遠勝凡人……”

阿郎頓了一下,接著道:“因此,除非是天上天的神明廣佈神蹟,時常回應凡人膜拜祈求。否則註定是拜神之勢日漸衰微,而修仙之道日漸盛行——上古之世便是如此。”

“上古修仙界源遠流長,枝繁葉茂,門派眾多。聲勢浩大,各據一方,相互之間征伐不斷,恍如太初世界之末——而這,也為後來的天地浩劫埋下了伏因。”

萬獵戶點了點頭,所謂浩劫,神州子民都聽過不少傳說,只是肯定沒有阿郎知道得那麼詳細罷了。

只聽阿郎接著道:“天地浩劫發生在上古之末。那時修仙之勢發展到頂峰,法力高深的修仙者多不勝數,門派之間的爭鬥也愈演愈烈,烽煙四起,紛爭不斷……”

“戰至末世,上古修仙者不惜動用天地禁法,引動天地星辰之力,鬥得天地變色,日月無光。一時間生靈塗炭,屍骸遍地,群魔亂舞,妖邪肆虐。這人間之世,幾乎毀於一旦。”

“最終,天上天降下眾神,經過連番大戰,終於掃蕩群仙眾魔,襄平這人間大難。而經此一劫,人間仙根道統徹底被剷斷,無數仙法典籍化為飛灰……”

阿郎說著頓了一下,似乎覺得說得太多了,但還是沒忍住,接著道:“下界的天地二神,合五方神之力,驅動‘天地五行封儀陣’,在天地間佈下一個巨大結界,籠蓋神州,就是我們常說的神州結界了。”

“他們又將血脈和神力傳給後裔,留在人間,才有了後來世代長居於天都之上的天子、天女,以及鎮守四方的風、雲、雷、雨四國……”

“在神州結界的庇護下,神州大地風調雨順,災禍不興,仙宗魔道皆無處容身。神州子民承享太平,文教復興,昌平富足……”

阿郎再次沉默下來,就在萬獵戶以為他已經說完的時候,又聽他道:“然而天道迴圈,留在神州上的神裔血脈漸漸衰落,世人也淡忘了諸神之祀,忘記了前人之痛,又琢磨起仙功道法來……”

“年復一年,終於有人找到了仙山遺蹟,尋得上古殘譜,正是上古玄門道法。從此一發不可收拾,諸多上古門派的道法重現於世。”

“時至今日,修道之風已復興十數萬年,門派重立,道法再成。雖不及前世之威,卻也凌駕於眾生之上,再無人能制了……”

萬獵戶聽得痛快,全沒注意到阿郎話語間的譏諷之意,他揚頭幹了最後一杯酒,讚道:“阿郎啊,你到底是讀書人,真是了不起!萬大叔我活了這麼大歲數,也出去闖蕩過幾年,知道的還不如你一個零頭。我說,你怎麼不去修仙啊?我看你一定行!”

阿郎淡淡地笑了笑,道:“大叔說笑了,我這輩子有阿鳳相伴,快快樂樂地當個讀書郎,已經足夠了。”

說著,阿郎輕輕牽起阿鳳的手,凝望著愛妻腹間,眉間隱隱現出一絲憂色。

而阿鳳依然微笑著,輕輕握緊了丈夫的手。

“若是有一天,大叔能把這些故事講給我們的孩兒聽,那我倆此生,也便無憾了。”阿鳳展顏一笑,突然給今晚的故事加上了這樣一句奇怪的結語。

萬獵戶此時酒勁上湧,頭腦也不十分靈光,正要說話,突然間“咚、咚、咚”三聲敲門聲傳來,在這靜謐的夜晚,著實把他嚇了一跳。

阿郎霍然起身,臉上帶著一絲驚惶,厲聲問道:“什麼人?”

萬獵戶一愣,隨即哈哈一笑,“定是我那婆娘耐不住,尋我來了,我這便回去了。”說罷起身要去開門,卻被阿郎一把拉住。

“絕對不是。”阿郎斬釘截鐵地說道。他示意萬獵戶坐下,自己緩步走到門前,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吱呀”一聲,木門緩緩拉開,萬獵戶頓時瞪大了眼睛。

出現在門口的是一個絕美的女子,面龐宛若晶瑩白玉,長髮好似瀑布流雲,眼眸如繁星閃爍,身上輕紗飄渺,如夢如歌,彷彿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那女子有著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像是透過烏雲的一縷陽光,彷彿能洗滌一切汙濁的清泉,萬獵戶只是看了一眼就覺得心中空蕩蕩的,所想所欲似乎都在一瞬間被她奪走了……

半晌,萬獵戶才勉強回過神來,上下仔細打量了女子一番,更是驚奇。

女子雪白的衣裙下,赤著一雙玉足,雙手虛抱於身前,懷中所抱之物籠罩在一個白色的光罩中。

光罩散發著純淨的白光,讓人無法直視。萬獵戶看了一眼就頭暈目眩,只隱約瞥見一個嬰兒的小臉,似乎才剛剛出生的樣子。

“你?你是……”女子愣愣地看著阿郎,隨即,又輕輕搖了搖頭,神色中透著說不出的疲憊和迷茫。

“你是何人,緣何深夜來此?”阿郎攔在門口,聲音冷峻,全然不似他平時好客的樣子。

“我?我麼……”女子臉上現出迷茫之色,喃喃道:“我是何人?緣何來此?”

那神情彷彿迷失於塵世的仙子,讓人分外憐惜。

萬獵戶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拍阿郎的肩膀道:“阿郎啊,大冷天的人家還帶著孩子,怎麼也不能讓她在門口站著啊,快請進屋來吧。”

阿郎猶豫了一下,沒再說什麼,引著那一臉迷茫之色的女子進了屋,帶她到火爐旁坐下,便對萬獵戶道:“萬大叔,這女子孤身一人,我家只有一間屋子,卻不好留她住宿。讓她先在這烤烤火,您回村裡安排一下,給她找個住處吧。”

萬獵戶酒意正濃,一聽有理,也不疑有他,答應了一聲,便出門下山去了。

一時間,小木屋裡靜了下來。女子坐在爐火邊,凝望著懷中,兩眼迷離,似乎完全不知道,也不在乎自己身在何處。

阿鳳輕輕地走到阿郎身邊,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我知道你是誰。”突然間,阿郎打破了這沉靜。

“哦?那你告訴我,我是誰?”女子抬起頭來望著他,迷離無助的眼神,彷彿一個迷路的孩子。

只聽阿郎沉聲道:“你是——萬年妖狐。”

“萬年、妖狐?”女子輕輕一問,神色依然迷茫。

“不——”阿鳳手撫腹間,盈盈跪倒,“您是萬靈之祖,聖祖白狐……”

星眸一閃,女子眼中迅速恢復了神采。轉瞬之間如同變了一個人,前一刻還是一個迷落塵世的仙子,而此刻,卻像是九天之上俯視眾生的大神一般。

“是了,我想起來了……”女子微微笑著,朝阿鳳點了點頭,似乎就要離去。

“前輩且慢,晚輩有一事相求。”阿郎跟上一步,亦灑然跪倒在地,深深一拜。

“晚輩略通命卜之術,早已卜斷命格——她肚子裡這個孩子,出生不到三刻便會夭折,而唯一的轉機,便在今夜……”

女子靜靜地看著他,又看了看阿鳳,搖了搖頭道:“此乃天命,無可更改。”

“天命?”阿郎猛地抬起頭來,大聲道:“修道,不就是在逆天行事麼?”

“前輩若順應天命,為何還要在這世間苦苦修煉?又為何寧願捨棄萬年修為,也要殺上天都,救出那個孩子……”

女子愣在那,呆呆望著懷中的嬰兒,眼神又迷離起來:“是啊,我不正是要逆天行事?我不正是要打破這宿命麼?……”

“前輩救了那孩子又如何?天都之子,關乎天下興衰氣運,全天下人都在看著他——天命也好,人願也罷,遲早會把他拉回同樣的終點……”

阿郎挺直了身子,朗聲道:“要想救他,唯有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女子迷離的眼神中再次煥發出神採,似乎有了決斷,“可是,想要逆天改命,勢必要付出代價……”

阿郎渾身一顫,忽然感覺到妻子的手默默握緊了他的手,那份力量與溫暖,讓他再無猶豫。

而阿鳳,也替他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我和他相守一世,已然足夠。唯願我們的孩子能掙脫命運,自由自在地在這世上活一次。為此,我們夫婦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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