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落到這步田地都怪我,哪還能整日窩在屋裡看書?讓我做些活計吧。”
李娟嘆了口氣,蹲在一旁幫著揉搓衣物。
這丫頭才十一歲,在泗水村時原是家裡最受寵的么女。
可自從兩年前那場變故,她早沒了嬌氣,如今爹孃和表哥下地幹活時,她不僅將家裡灑掃漿洗的活計都攬了下來,有時還要跟著下地幫忙。
“寶兒哥,你說...牛大哥和那位道長會來幫咱們嗎?”
李維寶手上的動作頓了頓,苦笑道:“修道之人,怎會管我們這些凡人的閒事。”
他轉頭望了眼牆上掛著的舊犁耙,“等腿好些,我打算去安丘城找活計。爹孃以前在木匠鋪做過工,我去當個幫工也好貼補家用。”
忽然,一道清朗的聲音從籬笆外傳來:“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既有自立之心,貧道助你一臂之力又何妨?”
李維寶手中的衣物“啪“地掉進盆裡,他猛地扭頭望向院外,那道熟悉的身影讓他心頭一熱。
雖然嘴上說著不在意,可這些日子他何嘗不是日夜盼著道長能來主持公道?
李娟見哥哥發愣,機靈地站起身,溼漉漉的雙手在圍裙上抹了抹,快步上前拉開籬笆門。
小姑娘眉眼彎彎:“道長怎麼找到這兒來的?”
“山人自有妙法,不過此事不重要。”
墨文淵說著,又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個眉眼靈動的少女,忽然想起當年在李家總躲在門後偷看的小丫頭,不由笑道:“你是李娟吧?都長這麼大了。‘道長’聽著生分,叫我墨大哥就好。”
“好嘞!墨大哥快請進。”李娟脆生生應著,轉身就要往外跑,“我去田裡喊爹孃回來。”
墨文淵含笑點頭,信步邁入院中。牛泰和鳳仙子緊隨其後,小小的院落頓時熱鬧起來。
李維寶這才慌忙起身,粗糙的雙手在衣襟上侷促地搓著,嘴唇嚅動卻說不出話來。
墨文淵眼中含笑,溫聲道:“怎麼,你這主人家反倒比客人還拘束?”
鳳仙子在牛泰耳尖啄了一記:“跟這憨牛一個德性,愣著作甚?還不把好吃的端來孝敬本仙子?”
李維寶聞言憨厚一笑,在褲腿上抹乾手上的水漬,忙將眾人往屋裡引。
這間兩進的屋子要住五口人,處處可見用心——日用雜物整齊碼在木架上,堂屋正中的八仙桌擦得發亮,左側支著一張五尺寬的簡易床鋪。
墨文淵跨過門檻,如同進了自己家,熟門熟路地拖過條凳坐下,拍拍身側示意牛泰落座。
那憨牛此刻倒真應了鳳仙子的話,雖瞧見屋裡清貧模樣,卻只顧搓著大手發愣。
李維寶立在桌旁,不好意思的撓頭道:“仙子蒞臨本屋,本該以禮相待,只是家中不似以前有鮮果供奉。倒是家中還有些隔壁王二哥送的鹿肉乾,不知仙子...”
“哼!”鳳仙子撲稜著翅膀在梁間盤旋,“本仙子是那等勢利眼?速速取來。待吃飽喝足,讓這憨牛給你們起座新宅,你們這住得只是比狗窩乾淨些,但也好不到哪裡去。”
它掠過斑駁的土牆,又嫌棄地打了個響鼻。
李維寶聽了鳳仙子的刻薄話也不惱,轉身進了裡屋,小心翼翼地從櫃頂捧下一個密封的陶罐。
揭開蓋子,裡面整齊碼著十幾片撕好的鹿肉乾。
鳳仙子毫不客氣地跳到罐沿上,低頭就啄:
“唔...湊合。在山裡整天吃什麼靈果,嘴裡都快淡出鳥來了。”
它邊吃邊含糊道,“蠢牛,回去時逮幾隻不長眼的傻鳥,給本仙子打打牙祭。”
墨文淵失笑:“鳳仙子此言差矣。俗話說‘天上龍肉,地上驢肉’,那些瘦鳥能有幾兩肉?等進了城,給你買整頭驢如何?”
“驢肉?”鳳仙子頓時來了精神,“怎麼個吃法?”
“蒸烤煎炸燉,隨你挑。”
見鳳仙子已經開始神遊美食,墨文淵轉向李維寶:“那齊家與元國齊氏究竟有何淵源?”
李維寶搖頭:“具體不知,只曉得是當地一霸。我也是後來才聽聞,他們幹了不少欺壓百姓的事,只是藉著這齊家威名,各家都敢怒不敢言。”
墨文淵略作沉吟,雖是旁支,卻也不知這本家聯絡如何,如果明面不行,只能暗中行事了。
他又問道:“那齊家小子當初來你家做了什麼?李老漢如今何在?還在獄中?”
“都怨我,怨我眼拙!那齊玉裝得人模狗樣,席間套話問起家中風水。我一時糊塗,竟將祖上埋寶改運的事全盤托出...”
話音未落,兩行濁淚已滾下面頰。
“爺爺在牢裡被那些畜生動完私刑就不管了。家裡變賣家產才得見一面,可沒過幾日就沒了生息。”
他突然一拳砸在桌上,震得陶罐裡的肉乾簌簌作響,“我去縣衙擊鼓,還沒見到官老爺,就被他們的人拖到巷子裡。”
他猛地掀起褲腿,露出猙獰扭曲的傷疤:“這條腿,是被他們用鐵棍生生敲斷的。”
墨文淵見他情緒激盪,連忙起身並指點在他眉心。
待李維寶氣息緩和,便取出一枚化傷丹送入他口中,指尖靈光流轉,那扭曲的傷腿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如初。
轉頭又見牛泰正將雙拳握得骨節爆響,墨文淵輕拍他肩膀:
“逝者已矣,生者當惜。人可以憤怒,卻不可衝動行事,否則只會誤入歧途。”
此刻的牛泰卻已雙目赤紅,對勸誡充耳不聞。
墨文淵見狀輕嘆:“你若圖一時痛快打殺了他們,可曾想過李家日後如何在這方寸之地立足?”
牛泰聞言,轉頭望向正在屋內試著新腿的李維寶,眼中怒火稍斂。
他狠狠咬緊牙關:“那俺就不回仙島了,留下來護著他們,看誰敢還欺負他們。”
墨文淵搖頭道:“仙凡之別,不在尊卑,而在境界。你若長留此地,他們便會失了自立之心。”
指尖輕點院中一株幼苗,“你能護得了它一時,可能護得住它經風歷雨,長成棟樑嗎?”
牛泰聞言陷入沉思糾結中,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墨文淵不緊不慢道:“我先去齊家打聽一番,看看這顆蘿蔔後面有多少泥。”
他扭頭去見在桌上冷眼看著眼前情景的鳳仙子,倒是有些意外它竟沒有在此時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