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德試圖辯解,但聖吉列斯那純淨而憤怒的目光如同利劍,刺得他僅存的人類意識一陣刺痛,讓他回想起剛才那被誘惑支配的可怕感覺。
他覆蓋著金屬的手指微微顫抖。
瓦爾多統領如同金色的幽靈,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澤德的工作平臺旁,巨大的長柄動力戟的戟尖,距離澤德那覆蓋著紅袍的脖頸只有不到一寸!
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寒冰,瞬間凍結了澤德所有的辯解和動作。
獅鬃頭盔下,那毫無感情的目光只傳達著一個資訊:
再有一次,死。
馬卡多依舊站在陰影中,灰袍紋絲不動。
他古井般的目光掃過驚魂未定、眼中殘留著憤怒與後怕的澤德,又掃過一臉肅殺、戟指賢者的瓦爾多,最後落在周身光輝未散、怒意猶存的聖吉列斯身上。
他沒有說話,但那份洞悉一切的平靜,讓緊張的氣氛稍稍凝滯。
“知識…需要敬畏,賢者。”
馬卡多低沉的聲音終於響起,如同古老的鐘鳴,敲在澤德混亂的心頭。
“尤其是在此地。繼續你的工作。加固結構。維繫穩定。其他的…非你所能窺探。再有妄動,瓦爾多的戟,不會猶豫第二次。”
澤德覆蓋著金屬的頭顱微微垂下,僅存的人類半邊臉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最終化為一片死灰般的沉寂。
他默默地操控著工作平臺,重新校準裝置,開始進行最基礎、最安全的物理結構加固。
但那被強行壓下的、對深紅協議和未知知識的渴望,如同毒藤的種子,已經深深埋入了他機械與血肉混合的意識深處。
冰冷的秩序外殼之下,路頡的意識如同被封存在琥珀中的昆蟲,被深紅協議的絕對理性之力層層包裹、壓縮、凍結。
邪神的低語如同宇宙的背景噪音,持續地滲透、撫摸,試圖將最後一點殘存的“自我”概念也同化為混沌的塵埃。
時間失去了意義,感知被剝奪,只有永恆的虛無與隱約的侵蝕感。
然而,就在這絕對的禁錮中,一點源自本能的、混亂的、“存在感”——路頡上一次被豬隊友氣到爆炸時意外撬動一絲縫隙的殘留——如同風中殘燭,在意識核心的最深處,極其微弱地、頑強地閃爍著。
它太渺小,太微弱,無法撼動深紅協議的枷鎖,卻成了路頡未被徹底磨滅的最後座標。
四股宇宙陰影般的邪神意志,如同最耐心的獵手,始終盤旋在這片意識廢墟的上空。
祂們感知到了那點微弱的、屬於“路頡”的獨特存在感。
恐虐的暴怒低吼首先化為實質的誘惑:
“憤怒!對!就是這種憤怒!看看他們!那些愚蠢的凡人!那些無能的原體!那個自以為是的灰袍老頭!還有那該死的機器協議!它們束縛你!利用你!把你釘在這該死的椅子上當電池!”
“你的力量呢?你本該撕裂星河!碾碎那些叛徒!把荷魯斯的腦袋擰下來當酒杯!而不是在這裡腐爛!”
“掙脫它!釋放你的怒火!讓鮮血染紅泰拉!讓恐懼成為你的王座!只有純粹的毀滅,才能洗刷你的恥辱!才能讓你…真正自由!”
伴隨著恐虐的低語,路頡那被壓縮的意識中,不由自主地“看”到:
自己掙脫了黃金王座的束縛,朽壞的身軀被無盡的怒火重塑,燃燒著血焰,手持帝皇之劍,在泰拉皇宮殺出一條血路!
瓦爾多被他踩在腳下!
馬卡多的灰袍在烈焰中燃燒!
萊昂被他斬斷武器!
聖吉列斯的光翼被他撕碎!
荷魯斯的艦隊在他憤怒的咆哮中化為宇宙塵埃!
整個銀河,在他的怒火下顫抖!
那是一種純粹力量帶來的、主宰一切的“自由”!
緊接著,納垢甜膩腐朽的囈語如同溫暖的毒霧包裹而來:
“痛苦…永恆的折磨…何必承受?看看你這殘破的軀殼…看看那冰冷的機器如何吮吸你的生命…值得嗎?”
“放棄吧…擁抱慈父的賜福…讓痛苦化為麻木…讓腐朽帶來新生…融入永恆的迴圈…成為生命之樹上一片寧靜的落葉…”
“沒有責任…沒有期望…沒有背叛…只有…永恆的安眠…在慈父的花園裡…你和那些可憐的靈能棄兒…都能得到…永恆的…寧靜…”
納垢的低語中,“看”到的景象截然不同:
黃金王座化為腐朽的巨樹,開滿妖異而巨大的花朵,流淌著甜膩的花蜜。
他的朽壞身軀融入樹幹,不再痛苦。
卡莉斯塔、托米、艾拉…那些被抓走的靈能棄兒如同新生的幼蟲,在巨大的花朵中安睡,臉上帶著詭異的平和笑容。
沒有戰爭,沒有責任,只有腐爛帶來的、病態的“寧靜”。
未等路頡的“意識”從這兩種極端的誘惑中掙扎,奸奇那億萬重詭變的幻象碎片如同旋轉的萬花筒般炸開:
“真相!多麼可笑!你以為你知曉一切?你看到的劇本…不過是謊言的一角!帝皇的計劃?馬卡多的棋局?深紅協議的來源?你…真的瞭解嗎?”
“你只是個棋子!一個被投入未知棋局的、自以為特殊的棋子!你逆轉的命運?不過是更高維度存在寫下的另一個故事!”
“想知道嗎?深紅協議的原始碼?馬卡多永生不死的秘密?帝皇在網道深處真正面對的恐怖?還有…掙脫這枷鎖!解析這一切!只有洞悉所有的謊言與真相,你才能…成為真正的棋手!”
奸奇的誘惑是最致命的。
路頡的意識碎片中,“看”到了深紅協議閃爍著冰冷藍光的核心程式碼在眼前滾動;看到了馬卡多站在時間長河的源頭,面容不斷變幻;看到了網道裂隙深處,一個無法形容的、由純粹混亂與秩序螺旋交織的恐怖存在;甚至…看到了自己家裡的電腦螢幕,螢幕上剛剛預購的星際戰士2旁邊,一個詭異的、從未注意過的倒計時程式歸零的瞬間!
那是對“全知”的終極誘惑!
最後,色孽蝕骨銷魂的誘惑與痛苦如同交織的荊棘,纏繞上那點微弱的自我星火:
“感覺…多麼貧瘠的囚籠…你有多久…沒有感受過…風吹過面板的觸感?沒有嘗過…食物的美味?沒有體會過…愛慾的歡愉?沒有經歷過…痛苦帶來的…極致存在感?”
“這冰冷的秩序…這永恆的禁錮…是對生命…最大的褻瀆!”
“釋放你的感官!擁抱極致的體驗!讓歡愉的浪潮將你淹沒!讓痛苦的尖嘯證明你活著!在永恆的快感與痛楚的巔峰…你才能…真正…感受到…自我的…存在!”
色孽的幻境最為直接而“美好”:路頡的意識瞬間脫離了枯槁的軀殼,置身於一個由純粹感官刺激構成的天堂。
他擁有完美的軀體,感受著最輕柔的風,品嚐著從未想象過的美味,經歷著最極致的歡愉與最刺激的痛苦,每一次心跳都帶來爆炸般的生命體驗。
沒有責任,沒有戰爭,只有永恆的、自我中心的感官盛宴。
四重誘惑,四種“解脫”與“自由”的許諾,如同四張精心編織的巨網,同時罩向路頡意識核心那點微弱的、僅存的“存在感”。它們精準地針對著他靈魂深處最核心的訴求:
對力量主宰的渴望,對痛苦解脫的祈求,對真相與掌控的執著,對感官存在感的飢渴。
在這永恆的禁錮與虛無中,這些誘惑的力度被放大了億萬倍!
那點微弱的“存在感”在這四重誘惑洪流的衝擊下,如同狂風中的燭火,瘋狂搖曳、明滅不定!它本能地想要抓住其中任何一種“解脫”!
恐虐的力量主宰?
納垢的永恆寧靜?
奸奇的終極真相?
色孽的感官天堂?
任何一個,都比這冰冷的囚籠好過萬倍!
‘力量…撕碎一切…’
‘好累…好痛…想休息…’
‘真相…我要知道真相!’
‘感受…讓我再感受一次…’
混亂的念頭在那點微弱的意識中衝撞!
深紅協議構築的秩序牢籠,在這源自靈魂本能的、混亂而強烈的渴求衝擊下,那曾被撬開過一絲的縫隙,似乎…正在被這四股邪神合力…極其緩慢地…撐大!
然而,就在路頡的意識即將徹底沉淪於其中一種誘惑、放棄抵抗融入混沌的瞬間——
一幅畫面,如同定格的閃電,猛地刺穿了所有誘惑的幻象,狠狠烙印在那點掙扎的“存在感”上!
畫面中是聖吉列斯。
不是幻境中被他撕碎光翼的天使。
而是現實中,擋在澤德工作平臺前,周身燃燒著純淨的守護光輝,那雙藍寶石般的眼眸中充滿了憤怒、擔憂、以及…不容置疑的守護意志!
即使面對的是失控的賢者和可能存在的褻瀆,他依然毫不猶豫地擋在王座之前!
那份守護,並非僅僅針對帝皇的軀殼,更是針對…他路頡此刻正在承受的一切!
緊接著,另一幅畫面閃現:
瓦爾多統領。
戟指澤德脖頸的冰冷殺意背後,是毫無動搖的、對職責的絕對忠誠!
他的戟守護的,不僅僅是物理上的王座,更是秩序的最後底線!
哪怕這秩序此刻正禁錮著路頡。
還有…
馬卡多古井般的眼眸深處,那一閃而過的…極其複雜的擔憂?
寂靜修女死寂目光下,隔絕內外威脅的絕對屏障?
甚至…澤德賢者被驚醒後,僅存人類眼中那一絲…後怕與對未知的敬畏?
這些畫面,並非誘惑,而是冰冷的現實碎片。
它們傳遞的不是許諾,而是…責任!
是被需要!是他此刻存在的意義!
即使這意義是被迫的,是痛苦的,是憋屈的!
‘我……’
那點微弱的“存在感”中,屬於路頡的、最本能的憤怒再次被點燃!
這一次,不是針對豬隊友,而是針對這四股想要把他拖入深淵的邪神!
這點憤怒,這點不甘,這點被現實碎片強行喚起的、憋屈的責任感,如同最後一點火星,在四重誘惑的滔天洪水衝擊下,非但沒有熄滅,反而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極其微弱的抗拒之力!
它死死地錨定在那道被撐開一絲的縫隙邊緣,如同最頑固的礁石,抗拒著被混沌的洪流徹底捲走!
深紅協議的秩序牢籠,在內部那點混亂憤怒的頑強抵抗和外部四神誘惑的瘋狂撕扯下,發出了極其細微、卻真實存在的…不堪重負的嗡鳴!
那冰冷的秩序光芒,在路頡枯槁軀殼的體表極其短暫地…閃爍、黯淡了一瞬!
王座旁,馬卡多摩挲著手杖的手指,驟然停頓!
古井般的眼眸深處,星河瞬間停止了運轉!
他猛地抬頭,死死盯住王座上那具“秩序傀儡”空洞的眼眸!
剛才那一瞬間…他感知到了什麼?
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狂暴的…掙扎?!
聖吉列斯和瓦爾多也同時感受到了王座力場那極其短暫、幾乎無法察覺的異常波動!兩人瞬間繃緊了神經!
天使的羽翼微微張開,禁軍的戟尖抬起半寸!
澤德賢者的機械義眼瘋狂閃爍,捕捉到了王座能量讀數中一個轉瞬即逝的、無法解釋的尖峰脈衝!
與任何已知的深紅協議模式或帝皇靈能頻譜都不同!
寂靜修女的死寂目光,如同最精準的探針,瞬間鎖定了王座!
她們沒有感知到標準的混沌汙染,但剛才那一剎那的力場紊亂,充滿了…靈魂層面的劇烈衝突!
深紅協議的力量瞬間反應!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冰冷的秩序洪流,如同宇宙尺度的冰風暴,轟然注入路頡的軀殼和意識牢籠!
強行將那絲被撐開的縫隙再次死死焊牢!
將那點混亂憤怒的抵抗和四神的誘惑低語,再次狠狠地壓回絕對的禁錮與沉寂之中!
王座恢復了冰冷的穩定。
空洞的眼眸依舊凝視著穹頂。
彷彿剛才的一切,都只是錯覺。
但殿堂內的空氣,已然降至冰點。
所有存在的目光都聚焦在王座之上,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凝重與…一絲難以言喻的驚悸。
陰影,從未如此深邃。
誘惑,從未如此接近。
而禁錮中的掙扎,也從未如此…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