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夾雜著一些古老到字跡模糊、記載著大遠征之前，帝皇某些被刻意遺忘的、關於“非人盟友”與“最終解決方案”的禁忌研究手稿副本…
卡拉斯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探針，在浩如煙海的資訊碎片中搜尋著關鍵節點。
他的指尖停留在一份古老卷軸的殘頁上，上面描繪著一個極其複雜的、由無數幾何符號巢狀構成的印記草圖，旁邊用高哥特語標註著一個被反覆塗改、又被強行恢復的詞彙：
【深紅…契約？協議？】。
“深紅…協議…”
卡拉斯冰冷的聲音在密室中低語，如同毒蛇吐信。
“力量形式…超越靈能…超越物理…作用於…邏輯層面…秩序本源…”
他抬起頭，兜帽下的陰影彷彿穿透了厚重的鉛板，望向皇宮的方向。
“王座之上…汝究竟…是何物？帝皇…還是…披著帝皇之皮的…協議化身？”
就在這時，密室角落一個不起眼的、雕刻著審判庭“I”字元號的通訊石，發出了微弱而規律的震動。
卡拉斯的手指瞬間按了上去。
一個經過多重加密和扭曲、如同金屬摩擦的合成音在密室中響起：
“賢者…格瑞瑪奇斯…已脫離…技術團隊…情緒極度不穩定…對深紅協議…恐懼與渴望…並存…請求接觸…座標已傳送…”
卡拉斯蒼白的手指在通訊石上輕輕敲擊了幾下，作為確認。
兜帽下的陰影中，似乎閃過一絲冰冷的算計。
機械修會內部的分裂者…對未知力量的恐懼與貪婪…這正是審判庭最鋒利的匕首。
格瑞瑪奇斯…或許能成為揭開王座真相的…關鍵鑰匙。
一個危險的計劃，在審判官冰冷的思維中迅速成型。
火星，奧林匹亞山脈深處，鑄造將軍密室。
厚重的合金大門緊閉，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喧囂與混亂。
室內光線昏暗，只有巨大的全息星圖螢幕散發著幽藍的光芒，映照著凱恩·澤德那張因巨大壓力和疲憊而顯得異常憔悴的臉。
他覆蓋著金屬板的半邊頭顱上，感測器陣列的光芒黯淡，僅存的人類眼睛佈滿血絲，死死盯著螢幕上泰拉方向傳來的、由技術賢者發回的最高階別警示資訊：
【深紅協議II型…力量形式無法解析…超越《機械聖典》邏輯體系…】
【直接作用於…資訊本質…賦予熵增屬性…強制崩解…】
【技術團隊…分裂恐慌…年輕者試圖記錄…被壓制…】
【請求…最高技術評議會…緊急仲裁…定義此等力量…是否褻瀆？】
文字下方，附帶著幾段極其短暫、充滿了毀滅性干擾的深紅協議力量作用時的能量讀數碎片。
那讀數曲線呈現出的、完全違背已知物理法則和機械教邏輯的形態，讓澤德覆蓋著金屬的手指都在微微顫抖。
“超越…聖典…”
澤德的聲音乾澀沙啞，如同砂紙摩擦岩石。
這簡單的幾個字，對一位鑄造將軍而言，不啻於信仰根基的崩塌！
萬機之神歐姆彌賽亞的聖典，是機械教存在的基石，是衡量一切技術與真理的唯一準繩！
如今，一種力量出現了，它強大、高效、甚至…於表面上拯救了火星免於遠古AI的災難，但它卻…超越了聖典的界定！
它是什麼？
是更高階的神之機械？
還是…來自深淵的另一種褻瀆？
密室內巨大的通訊陣列上，數個代表著不同大鑄造世界的加密通訊頻道正在瘋狂閃爍。
澤德知道，技術賢者的警示資訊，如同在機械教內部引爆了一顆資訊炸彈。
火星事件加上泰拉王座的異變，已經讓保守派和少數激進派之間的裂痕，擴大成了深不見底的鴻溝。
一個來自“瑞扎”鑄造世界的通訊請求強行切入，瑞扎大賢者那充滿激進與探索慾望的、帶著強烈電磁干擾的聲音響起：
“澤德！那力量！深紅協議！它證明了聖典的侷限！萬機之神的奧秘無窮無盡！我們必須研究它！理解它！這是通往更高真理的階梯！壓制求知慾，才是對歐姆彌賽亞最大的褻瀆！”
緊接著，來自“朱諾”鑄造世界、代表著最頑固保守派的聲音帶著冰冷的憤怒響起：
“荒謬！超越聖典即為異端！此等力量，詭異莫測，直接作用於邏輯，動搖存在根基！與混沌何異？必須立刻定義為最高等級技術異端！所有接觸者，淨化！所有資訊，徹底銷燬！火星必須進行最高階別的技術審查與信仰淨化！”
“瑞扎！朱諾！肅靜！”
澤德用盡力氣怒吼，聲音在密室中迴盪。
他感到一陣眩暈，支撐著控制檯才勉強站穩。
他不能崩潰！
火星已經千瘡百孔，機械教不能再陷入內戰！
“最高技術評議會…緊急仲裁…”
澤德看著螢幕上瘋狂閃爍的通訊請求，僅存的人類眼睛中充滿了掙扎。
他知道，無論仲裁結果如何，機械教內部一場前所未有的風暴已經無法避免。
深紅協議的出現，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刺入了機械教最核心的信仰矛盾之中。
他覆蓋著金屬的手指，顫抖著移向了代表“最高技術評議會緊急召集”的按鈕，卻又在觸碰前停住。
他需要時間…需要權衡…需要一個…能讓各方暫時妥協的…說辭。
黃金王座殿堂。
時間在死寂與壓抑中緩慢流逝。
只有機械神甫團隊監控儀器發出的單調嗡鳴和王座上那具枯槁軀體持續不斷的、痛苦的細微顫抖，證明著時間並未停滯。
路頡的意識，在那絲被深紅協議與邪神意志雙重碾壓的縫隙中，苦苦支撐。
劇痛如同永恆的酷刑，混沌的低語如同億萬只毒蟲啃噬著他的靈魂。
深紅協議的秩序洪流一次次試圖抹平那點“異數”，邪神的意志則瘋狂地試圖擴大縫隙，將他拉入各自的瘋狂領域。
‘不行了…真的…撐不住了…’
絕望的念頭如同冰冷的潮水，幾乎要將那點微弱的自我星火徹底淹沒。
意志烙印早已熄滅，“唯物辯證法刺蝟球”徹底崩碎，只剩下那點源自“路頡”本能的、對憋屈和不公的憤怒與不甘，還在死死支撐。
但這支撐，也已到了極限。縫隙的光芒越來越微弱，如同風中殘燭。
就在這時，一股全新的、更加詭異而強大的意志波動，如同潛伏在深海億萬年的太古巨獸，猛地從網道裂隙那道被深紅協議強行“打上補丁”的區域滲透出來！
這股意志，不同於恐虐的暴怒、納垢的腐朽、奸奇的詭詐、色孽的沉淪，它更加…古老、深沉、帶著一種對現實宇宙法則本身的…漠然與…飢餓！
它並非邪神，卻比邪神更加…不可名狀！
它彷彿是被深紅協議那霸道無比的秩序力量所刺激，被路頡意識縫隙中洩露出的那點“人性”波動所吸引，從亞空間更深、更混亂的維度中甦醒！
它的目標，直指路頡意識核心那絲縫隙！
彷彿要將這敢於在秩序與混沌夾縫中掙扎的“異數”，連同那點珍貴的“人性”火花，當作最美味的點心，徹底吞噬！
這太古意志的加入，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呃…啊——！！！”
路頡枯槁的身體在王座上猛地繃直，如同被無形的巨力拉扯！
覆蓋著金色束縛的脖頸上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
一聲不似人聲的、混合了極致痛苦與瀕臨崩潰的嘶啞咆哮，從他乾裂的喉嚨中硬生生擠出！
這一次，溢位的不再是汙血，而是高度凝聚的、帶著白金色光點卻混雜著汙穢黑氣的靈能精粹！
那絲意識縫隙，在這太古意志的恐怖壓力下，如同被重錘擊中的玻璃，瞬間佈滿了蛛網般的裂痕！眼看就要徹底崩碎！
“父親！”
剛平息覲見廳騷亂，返回而來守候的聖吉列斯發出撕心裂肺的悲鳴，金色的身影就要不顧一切地撲上去！
“止步！”
馬卡多低沉的聲音如同定身咒，瞬間讓聖吉列斯的動作僵住！
灰袍永生者古井般的眼眸中，第一次爆發出銳利如實質的光芒，死死盯著王座上那正在崩潰的身影和那道劇烈波動、彷彿有某種更恐怖存在試圖鑽出的裂隙“補丁”！
他手中的木質手杖，無意識地攥緊了！
瓦爾多統領也猛地踏前一步，動力戟戟尖直指裂隙，冰冷的殺意如同風暴般凝聚！
寂靜修女們那死寂的目光，如同最鋒利的探針，牢牢鎖定著王座和裂隙，周身的不可接觸者力場無聲地提升到極限！
就在這千鈞一髮、路頡的意識即將被那太古意志徹底吞噬、縫隙即將崩碎的絕境——
“滾！！！”
一聲並非來自路頡物理喉嚨、而是源自他意識最深處、那點即將熄滅的自我星火所發出的凝聚了所有情緒的終極咆哮，如同宇宙大爆炸般的創世驚雷，在他瀕臨破碎的靈魂核心中轟然炸響！
這聲咆哮，如同引信！
瞬間引爆了那被深紅協議強行注入、維繫著軀殼運轉、冰冷而龐大的“秩序之力”中，屬於帝皇的那部分浩瀚意志殘響！
以及…被路頡頑強守護的那點“人性”火花中，所蘊含的、對“不公”和“憋屈”最本源的抗拒！
轟——！！！
一股無法形容其性質的煌煌偉力，混合著純粹的金色帝皇靈能、冰冷的深紅秩序鎖鏈、以及一絲屬於“路頡”的、狂暴的意志烙印餘燼，如同壓抑了億萬年的火山，從路頡那瀕臨崩潰的軀殼中，從他意識那即將崩碎的縫隙中，轟然爆發出來！
這股力量不再是純粹的毀滅，而是帶著一種…定義！
一種鎮壓！
一種秩序的宣示！
金色的帝皇靈能化作燃燒的意志之錘，狠狠砸向那試圖吞噬縫隙的太古意志！
冰冷的深紅秩序鎖鏈如同宇宙尺度的法則之網，瞬間纏繞、禁錮住網道裂隙“補丁”周圍波動的空間！
那一絲狂暴的意志烙印餘燼，則如同最精密的座標，引導著混合力量的核心，精準無比地“定義”了那太古意志的侵入點為…非法入侵！邏輯錯誤！予以…清除！
嗡——！！！
整個殿堂被刺目的白金色光芒瞬間淹沒！
那光芒中，隱約可見無數冰冷的、由幾何符號構成的秩序鎖鏈虛影在閃爍！
“呃…嗚…”
一聲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痛苦與憤怒的、非人的低沉嘶鳴，從裂隙深處傳來，彷彿某個存在的觸鬚被硬生生斬斷！
那試圖吞噬路頡的太古意志，如同被滾燙的烙鐵燙傷，帶著驚怒交加的意念波動，猛地縮回了亞空間那無盡的黑暗深淵！
裂隙“補丁”劇烈的波動瞬間被強行壓制、撫平，再次變得規律而低沉！
爆發來得快，去得也快！刺目的光芒迅速消退。
王座之上，路頡那繃直的身體如同斷了線的木偶，猛地向後癱倒在冰冷的靠背上。
口鼻間不再溢位任何東西，只有極其微弱、幾乎不可察覺的呼吸。
他徹底失去了意識，陷入最深沉的昏迷。
但這一次，那絲代表“路頡”存在的意識縫隙，並未消失！
它在深紅協議冰冷的秩序之力和帝皇靈能的禁錮下，如同風中殘燭，頑強地…保留了下來！
雖然微弱到了極致，但它…還在！
殿堂內一片死寂。
聖吉列斯和瓦爾多都被剛才那混合了帝皇威嚴、冰冷秩序與狂暴意志的爆發所震懾。
寂靜修女們死寂的目光中似乎也閃過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
馬卡多緩緩走到王座前，那雙古井般的眼眸，深深地凝視著路頡昏迷的臉龐。
他緩緩地、極其輕微地伸出手，枯瘦的手指並未觸碰路頡，只是在距離那枯槁臉頰寸許的空中，極其輕微地拂過。
他的指尖，彷彿感受到了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頑強的…餘溫？
一絲憤怒？
一絲不甘？
馬卡多緩緩收回手，古井般的眼眸深處，星河再次開始運轉，比以往更加深邃、更加複雜。
他轉過身，目光掃過聖吉列斯、瓦爾多、技術賢者、以及陰影中的寂靜修女。
“危機…暫時平息。”
馬卡多的聲音低沉而平靜，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後的沉重。
“維繫王座穩定，靜待…吾主意志復甦。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形式…打擾。”
他的話語，為這場由王座異動引發的、席捲了機械修會、國教、內政部、審判庭乃至皇宮核心的劇烈風暴，畫上了一個暫時的休止符。
鎮壓與妥協，在帝皇最後爆發的餘威下，達成了脆弱的平衡。
然而，風暴只是被壓下，並未平息。
機械修會的信仰裂痕，國教被壓制的狂熱，審判庭的暗中謀劃，還有那潛伏在亞空間深處的、被帝皇混合力量驚退的太古意志…
所有的一切，都如同地殼下奔湧的熔岩，在脆弱的和平表象下，積蓄著更猛烈爆發的能量。
帝國的心臟，在短暫的喘息後，依舊被更深、更濃重的陰影所籠罩。
而路頡的意志，在深紅協議與帝皇靈能的雙重枷鎖下，如同陷入最深沉的冬眠，只留下那一點微弱的火種，在黑暗的牢籠中…頑強地等待著重燃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