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魏晉終於停手。
方知寒渾身是傷,卻神采奕奕,體內那條火龍已經安靜下來,在經脈中緩緩遊動,不時吐出幾縷精純的真氣滋養著受傷的部位。
\"不錯。\"魏晉難得地露出讚許的笑容,\"基礎打得很紮實,難怪阿良前輩會看重你。\"
方知寒鄭重行禮:“多謝魏師兄指點。\"
魏晉擺擺手,目光掃過這支小小的遊學隊伍。
夜風漸涼,東方已現出魚肚白。
魏晉牽過白色毛驢,對眾人說道:”天色將明,我就送到這裡了。\"
俯身輕拍老夥計的背脊,笑道:\"走嘍。\"
那白色毛驢踏著輕快的步子向前踱了幾步,忽又轉身小跑回來,親暱地用腦袋蹭了蹭方知寒的臉頰,溼潤的鼻息噴在少年黝黑的面龐上。方知寒下意識抬手撫摸驢耳,指尖觸到那些細軟的絨毛時,眼中閃過一絲溫柔。
\"倒是比我還念舊情。”魏晉搖頭輕笑,看著自家坐騎終於捨得載著自己起程。他白衣飄飄地斜倚在驢背上,隨著那熟悉的顛簸節奏微微搖晃。
這一路走來,名義上是李槐在照料白驢,可那毛躁小子哪耐得住性子?每日天不亮就悄悄起身給白驢添草料的是方知寒,頂著烈日為它刷洗鼻孔的是方知寒,夜裡舉著艾草驅趕蚊蟲的還是方知寒。這些細微處的用心,老夥計都記著呢。
方知寒站在原地,朝漸行漸遠的白驢揮手作別。
...
府邸前,月光如水。許弱手肘輕抵劍柄,姿態閒適卻不失威嚴。
他望著匾額下那道猩紅身影,輕喚一聲:\"楚夫人。\"便再無下文。
夜風驟停,連燈籠裡的火光都凝固了一瞬。
禮部韓郎中手中的燈籠微微傾斜,臂繞青蛇的繡花江水神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嫁衣女鬼的冷笑聲劃破寂靜:\"怎麼,大人要跟妾身算總賬了?\"
許弱仰頭望向天幕上那道尚未完全癒合的劍痕。
那是魏晉飛劍留下的痕跡。
他搖了搖頭:\"楚夫人不必說氣話。我只希望那些孩子平安離開,目盲道人一行順利北行,望夫人莫要節外生枝。\"
女鬼的嫁衣無風自動,袖口血珠滾動。許弱的聲音忽然轉冷:“但夫人殘害書生一事,必須到此為止。\"
他拇指輕推劍格,露出一線寒芒,”若再有讀書人失蹤,我會親自將夫人請入大驪水牢。\"
\"陛下念舊情,但更重規矩。“許弱嘆了口氣,眼神竟帶著幾分真誠,”情分如燈油,總有燃盡之時。“
”請相信,我實在不願看到那一天。\"
楚夫人忽然安靜下來。她望向遠方,指尖輕輕捻動嫁衣袖角,這個動作竟顯出幾分少女般的嫻靜。\"
就衝你肯低頭與那少年說話...\"她聲音輕柔得不像厲鬼,\"我信你。\"
沉默良久,她神色復歸冰冷:\"我可以答應不主動加害書生。但若偶然遇見...\"嫁衣上的血珠突然沸騰,\"我未必控制得住自己。\"
\"這不是討饒。\"她猩紅的眸子直視許弱,\"只是實話實說,屆時你要抓要殺,各憑本事。“
”大不了我先斷了這山根水源,大家同歸於盡!\"
夜風再起,吹動許弱額前碎髮。他突然問道:\"夫人可是要問那少年所言真假?\"
韓郎中默默點頭。繡花江水神嘴唇翕動,卻被許弱抬手製止:\"不必遮掩了。\"
他轉向水神,\"這麼多年,夫人早該知道真相。“
”若是大驪問責,此事責任我一人承擔。\"
水神抱拳深揖:\"大人恩義,末將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許弱擺擺手,與韓郎中踏空而去。夜空中,他的聲音遙遙傳來:\"夫人保重。\"
楚夫人獨立月下,嫁衣上的血珠一顆顆墜落,在青石板上綻開朵朵紅梅。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個負笈遊學的書生,也是這樣踏月而來,又乘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