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沉甸甸的、無比真實的存在感,就是他話語最有力的佐證。
這話語,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終於激起了第一圈漣漪。
老村長張軒賢猛地哆嗦了一下,渾濁的老眼中爆射出一絲掙扎和決斷。
他站在最前面,距離那口破鍋僅有幾步之遙。
目光死死釘在那純白粘稠的米粥上,張軒賢的喉結徒勞地滾動著,乾涸的咽喉卻連一絲唾液也分泌不出來。
渾濁的老眼深處,是幾乎滿滿的不可置信!
是真的嗎?
道法能變出白粥?
簡直是荒謬絕倫!
先前,他也只不過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反正即便是假的,煮熟的陳豆也可以被他們吃掉。
但是眼下他看到了什麼?
一鍋憑空出現的白粥!
大半輩子不信鬼神的倔強在他心中咆哮,可鼻尖纏繞的米香是那樣真實,鍋裡實實在在出現的白粥,就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
在眼下的大災之中,此刻鍋裡的白粥,比金子還要珍貴!
“莫不是,這道人用了什麼障眼妖法……”興奮混雜著患得患失,像冰冷的蛇纏繞而上。
畢竟,那混雜著沙土碎殼的豆子,卻變成了他這輩子都沒親眼見過幾次的上等白粥,簡直不可思議!
“但萬一是真的呢?”
“那豆子,即便煮熟熬爛,也絕變不成這般模樣!”
“這道人身上的篤定,不像作假,就算他真要害我們,又何須如此大費周章?”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掃向身後,那些熟悉而絕望的面孔。
根娃大張著嘴,眼裡的渴望幾乎要滴出來。
那個餓得脫了相的婆娘,正死死抓住旁邊皮包骨孩子的肩膀,指甲都陷進了肉裡。
幾十條命,懸在那一縷熱氣上。
他想起自己拍板拿出最後存豆時那份破釜沉舟的決絕,現在,到了驗證結果的時候了。
張軒賢猛地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帶著粥香和泥土焦糊味的空氣。
再睜眼時,那雙渾濁老眼裡,只剩下堅定!
他沉重的緩緩邁向那口破鍋,每一步都像踏在自己的心尖上。
人群的呼吸瞬間屏住,幾十道目光凝固在他佝僂的背影上,彷彿要將這身影燒穿。
他走到鍋邊,伸出那雙佈滿老繭、微微顫抖的手。
粥湯粘稠溫熱的氣息撲在他的臉上,他探出枯瘦的食指,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狠狠戳進了鍋裡翻滾的、濃稠滾燙的白粥中!
滋!
一聲細微的輕響,是皮肉接觸滾燙粘稠食物的聲音!
沒有消失!
沒有變回渾濁的豆水!
指尖傳來的是無比真實的、粘稠溫熱的觸感!
同時,一股難以言喻的鑽心灼痛沿著指尖傳來!
但那痛感,此刻卻讓張軒賢情不自禁的咧開了嘴!
張軒賢將沾滿了粘稠米粥的手指抽出,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塞進了自己乾裂出血的口中!
死寂被徹底打破。
“唔!!”
一聲壓抑到極致、又驟然爆發的、分不清是痛苦還是狂喜的嗚咽,從老村長的喉嚨深處迸發出來!
他的身體劇烈的、無法控制的痙攣起來。
那滾燙滾燙的粥甫一接觸到乾涸的舌、火燒一般的喉嚨,就引發了劇烈的痛楚。
然而,那純粹的、意味著生機的谷香,混合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鹹菜味,瞬間如狂潮般淹沒了所有感官!
燙!
痛!
但……
這特孃的是粥!
是能活命的糧食!
張軒賢渾濁的淚水唰的一下湧了出來,混合著嘴邊的米粥痕跡,順著他溝壑縱橫的老臉滾落。
村裡的人,有救了!
他猛的轉過身,面對著呆若木雞的村民和同樣震驚的張寶張梁兄弟,臉上是淚水縱橫的狂喜,嘴唇哆嗦著,說出了此刻村民們最想聽到的話:
“這,是粥!”
轟!
求生的本能、飢餓到極點的瘋狂、被壓抑許久的絕望瞬間轉化為狂喜的洪流!
那根繃緊到極致的弦,徹底斷了!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根娃,他像一頭小狼崽子,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尖叫著撲向鐵鍋!
眾人眼中的麻木徹底消失,數十道身影如同嗅到血腥的餓狼,化作一股洶湧奔騰的人流,爭先恐後地衝向那口破鍋!
老村長那聲嘶啞卻振聾發聵的這是粥,如同點燃火藥桶的最後一點火星。
人群那壓抑到極致的麻木與絕望,在濃烈米香的催化下,瞬間轉化為滔天的狂喜與對生存本能的瘋狂!
“粥!真的是粥!”
“天爺爺嘞!活命的粥啊!”
人群爆發出混亂的哭喊和嘶吼,幾十道枯瘦如柴的身影如同決堤的洪水,帶著一股混雜著塵土、汗臭和絕處逢生喜悅的腥風,轟然湧向祭壇前的破鐵鍋!
然而,狂喜與飢餓並未完全沖垮村民最後的理智。
多年鄉鄰的情誼和老村長殘存的威望,在生死時刻,維繫著一絲脆弱的秩序。
張軒賢看著撲來的村民,忍著指尖的灼痛和眩暈感,用盡全身力氣嘶吼:
“莫亂!莫搶!莫擠翻了鍋!”
他的話在最初的混亂浪潮中顯得有些微弱,但幾個同樣上了年紀的老人本能地聽從了他的呼喚。
畢竟他們知道,要是一不小心打翻了鍋,眼前的希望就會變成更深的絕望!
“聽村長的,排隊!”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根娃,帶娃娃們、婦人們先來,壯年的後頭去!”另一個老者對著衝在最前面的根娃喊道。
根娃剛伸出手想舀粥,被這一喊,動作頓時頓住了。
他急切地回頭看向身後緊跟著、眼珠子都餓綠了的半大小子們,又看向更遠處幾個抱著餓得哇哇直哭嬰兒的婦人。
黝黑的小臉上寫滿了掙扎,但卻又猛的收回手,紅著眼吼道:“讓娃娃和婆姨先!誰也不許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