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想中的慘烈巷戰、嚴陣以待的兵丁,一切都未發生,眼前的景象出乎意料的順利!
城門洞已被清理出一片空地,楊玄帶著十幾名弟兄正指揮人將幾具守兵屍體被拖到角落,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和汗水氣味。
遠處城區方向傳來零星的喊殺、哭喊和奔跑聲,那是分頭行動的幾支隊伍在肅清殘敵、控制各門。
張九寧的目光穿過門洞,投向城內燈火零落、陷入黑暗與混亂的街巷深處,眉頭逐漸舒展。
所幸天時、地利、人和都站在他們這一邊,這才造就了這般的破城奇蹟!
若錢明遠在城內留下哪怕一百郡兵,局面都絕不會如此輕鬆。
感慨只是一瞬,張九寧深知此刻人心維繫的重要性。
於是,他立刻沉聲下令:“張品方何在?”
張品方聞言,立刻應聲上前:“在!”
“點五百青壯,立刻沿官道返回,接應並保護後方鄉親儘快入城,一路小心警戒!”
“唯!”
張品方毫不猶豫,轉身迅速在人群中挑選人手。
很快一支五百人隊伍點齊,舉著火把,沿著剛走過的路快速出城,奔向那片承載了無盡苦難的曠野。
任務簡單,卻是給所有跟隨的災民心中注入一劑強心針——道長沒忘了我們的家眷!
安排好後方,張九寧目光掃過在門洞下、城樓上、以及部分隨他剛剛入城的災民精銳臉上。
他們衣衫襤褸,滿身泥汙,許多人兵器甚至只是削尖的木棍,眼神卻閃爍著疲憊、亢奮還有對糧食的渴望,這是支撐他們捨命衝殺最原始也最直接的動力。
“壘灶!架鍋!”
張九寧的聲音清晰地傳開,人群頓時一陣激動地騷動。
幾個手腳麻利的漢子立刻從附近破敗民居里拖來幾口或大或小、沾滿塵土的鐵鍋陶釜,又搬來石磚快速壘砌起臨時的爐灶,柴禾很快堆起。
張九寧走到幾口鍋前,默運心神。
幾顆乾癟卻閃爍著奇異微光的豆粒落入微沸的鍋水中,神奇的一幕再次上演。
鍋內水花翻滾,粟米的清香如潮水般瞬間瀰漫整個城門洞區域!
熱氣蒸騰,粥香四溢!
周圍數百雙眼睛瞬間瞪大,即便有人昨夜已經吃了數碗稠粥,但是一路奔來,他們卻是覺得腹中極為飢餓!
然而,就在眾人微微喧囂的時候,張九寧卻沒有立刻宣告開飯,而是目光如電掃視全場,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響徹每一個角落:
“諸位,餓否?!”
“餓!”數百人齊聲咆哮,聲浪震得城牆灰土簌簌而下。
“累否?!”
“累!”
“功成,則當賞!”張九寧的聲音陡然拔高,但卻透著一股嚴肅。
“然則,此功非一人之功!”
“柴桑城門雖已破,但城池還未盡握!”
“城外尚有成千上萬的父老鄉親正忍飢挨餓,惶惶待援!城內,更有盤剝爾等血肉的狗官汙吏尚在逍遙!”
他頓了頓,讓那憤怒與飢餓的火焰在每個人胸膛裡灼燒得更旺,然後清晰、緩慢地宣佈了此時此地最重要的規矩:
“粥,就在眼前!但此粥不是白吃,更不容哄搶!”
“我於此宣佈第一條軍紀,那便是不許驚擾百姓!”
“誰敢觸犯軍紀燒殺搶掠,定斬不饒!”
“而我立此灶於此,便是一諾,凡願遵我軍令者,人人皆有一口飽食!”
他的目光掠過那一張張被粥香刺激得幾乎扭曲、卻又被他強行震懾住的面孔,朗聲道:
“隨我入城的勇士們,以依序上前領飯,以慰激戰之疲乏!至於尚未歸隊的兄弟,及城內城外更多的苦難同胞……”
“我張九寧在此立誓,等我們徹底掌控此城,開倉放糧!教這柴桑城內外,每一個被這吃人世道逼入絕境的人,皆能溫飽!”
這番恩威並施的話語,如同一盆冷水澆在了最灼熱的炭火上,瞬間壓下了這些青壯和山匪躁動的心。
有些山匪本有些蠢蠢欲動,想要幹回打家劫舍的老本行,但是在張九寧的一番話下頓時不再有這樣的想法。
畢竟,沒有人會想要得罪張九寧這個可以喚出白粥的道長!
在楊玄和他幾個得力心腹的嚴厲吆喝和組織下,山匪和災民們開始強忍著撲過去的衝動,排成了歪歪扭扭但還算有序的隊伍。
親眼看到核心部隊開始領飯,秩序初定,張九寧稍稍鬆了一口氣。
他深知,只安撫東門將士是不夠的。
其他三門的封鎖必定也處於最緊張、最危險、也是最需要鼓舞士氣的時刻!
他隨即又點出三百名身體相對強健、暫時沒輪到吃飯的青壯,自己親自帶領前往其他三門。
“諸位。”
他對著這三百人道:“守城不易,北、西、南三門的弟兄此刻或許正與殘敵周旋,帶上這些鍋灶,我們前去支援他們!”
三百青壯雖聞言,雖然心中對熱騰騰的白粥極為渴望,但還是聽令簇擁著張九寧匯成一支隊伍,循著城內大道,快步向南門方向行去。
隊伍剛離開東門區域,拐過一條相對寬闊的街口,迎面就撞上了混亂!
八輛裝滿箱籠、裝飾一看就非富即貴的馱馬大車,正擁堵在並不十分寬敞的街道中央!
車轍深深陷入年久失修的石板路裡,幾匹拉車的駑馬不堪重負,煩躁地打著響鼻。
車隊前後,圍著六七名緊張得臉色發白、不斷喝罵驅趕擋路行人的持械兵丁。
中間一輛最華麗的車廂裡,不斷傳出女人驚恐的哭聲和男人氣急敗壞的呵斥催促聲:
“快搬開那破獨輪車,蠢貨!”
“那邊的刁民,滾開別擋道,知道這是誰的車嗎?!”
“哎呀……我的妝奩盒子掉了!”
“別管了!命要緊!趕緊走!”
這支在混亂街道上如同蝸牛般挪動,卻又扎眼到極致的車隊,在張九寧這三百名衣衫襤褸、手持棍棒鋤頭的隊伍映襯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八輛滿載的馬車,還有一旁護衛的縣兵。
這些人,想必定然是城中想要出逃的達官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