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開某位用四隻蹄子追飛機的瑞獸不談,我們的視角來到望海城。
望海城的輪廓在暮色中如同擱淺的巨獸,灰撲撲的城牆浸染著海風的鹹腥與歲月的剝蝕。
低矮雜亂的房屋沿著起伏的地勢擁擠在一起,炊煙在傍晚的微風中歪歪扭扭地升騰,夾雜著濃重的魚腥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混雜著貧窮與麻木的氣息。
林默一行三人,如同投入渾濁水面的三顆石子,悄無聲息地融入這座臨海小城的邊緣。
他們沒有選擇客棧,也沒有驚動任何人,而是徑直進入了一處位於城牆根下、早已被風雨侵蝕得搖搖欲墜的廢棄石屋。
厚厚的蛛網、嗆人的灰塵和角落裡不知名小動物的窸窣聲,是此地唯一的“迎接”。
“分頭行動,日落前在此匯合。”
林默的聲音在昏暗的破屋內響起,沒有任何多餘的指令,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他目光掃過霍雨浩和冰帝,“雨浩,你負責外圍,集市、漁村、城牆內外,探查民情,尤其是關於魂師和異常事件的流言。冰帝,跟我走一趟領主府。”
霍雨浩點點頭,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初次執行任務的緊張和一絲莫名的沉重感。
他拉了拉破舊的兜帽,遮住自己過於清澈的眼睛,身影很快消失在門外雜亂的人流中。
望海城的集市,與其說是集市,不如說是幾條被踩踏得泥濘不堪的狹窄巷道。
叫賣聲、討價還價聲、孩童的哭鬧聲混雜在刺鼻的魚腥和海貨的腐敗氣味中。
霍雨浩行走其間,靈眸的精神探測如同無形的雷達,謹慎地掃過每一個角落,每一張面孔。
他看到衣衫襤褸的漁民守著寥寥無幾的漁獲,眼神空洞;看到面黃肌瘦的婦人抱著啼哭的幼兒,對著攤位上粗糙的米糧發呆;也看到幾個穿著稍顯體面、卻掩飾不住跋扈之氣的男人在人群中橫衝直撞。
他對此萬分熟悉。
小的時候,他和母親難得上街,便是這麼一副景象。
忽然,前方一陣騷動吸引了霍雨浩的目光。
一個身材魁梧、穿著皮甲、腰間掛著一柄短刀的男子,正一腳踹翻了一個擺著瓜果的攤子!
新鮮的果子滾落一地,沾滿了泥汙。
攤主是個頭髮花白的老農,猝不及防被掀翻在地,額頭磕在石階上,頓時血流如注。
他顧不得疼痛,連滾帶爬地跪倒在那男子腳邊,不住地磕頭哀求: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啊!小的該死,擋了您的路!這些果子,您…您看上哪些,儘管拿,儘管拿……”
那皮甲男子鼻孔朝天,不屑地哼了一聲,一腳踢開擋路的一個瓜果:“老子看得上你的東西,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不識抬舉的老東西,今天給你點教訓長長記性,讓你知道誰才是這望海城的大爺!”
他囂張地掃視一圈噤若寒蟬的圍觀人群,大搖大擺地揚長而去,留下老農對著滿地狼藉嚎啕大哭。
霍雨浩的拳頭在袖中悄然握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強忍著上前理論的衝動,走到旁邊一個賣海帶的攤主面前,壓低聲音問道:“老哥,剛才那位……什麼人?這麼橫?”
那攤主愁眉苦臉地嘆了口氣,左右張望了一下,才低聲道:
“嗐!惹不起啊!那是領主老爺的遠房表弟,叫張魁!”
“仗著他表哥是領主,現在給領主老爺當貼身護衛呢,聽說還是個厲害的魂師老爺!平日裡就在這集市上橫著走,看誰不順眼就踹攤子,看上什麼拿什麼,誰敢吭聲?”
“前些日子,西村老王家的閨女,就是被他看上,硬生生搶進領主府去了,現在……唉……”他搖搖頭,臉上滿是恐懼和無奈。
“那……你們為什麼不換個地方擺攤?或者……報官?”霍雨浩試探著問。
“換地方?”攤主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臉上的愁苦更深了,“小哥是外鄉人吧?這望海城攏共就屁大點地方,領主府的人想找你麻煩,躲哪去?”
“城外?那破村子連條像樣的路都沒有,誰來買?再說報官?官?官就是他們家的!我們這些連武魂都沒覺醒的泥腿子,能活著就不錯了,哪敢得罪魂師老爺?受點氣……就受點氣吧。”
霍雨浩沉默了。靈眸的視線掃過攤主粗糙佈滿老繭的手,掃過周圍一張張麻木、恐懼、卻又掙扎求生的臉。
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湧上心頭。
他低低地“哦~”了一聲,聲音拖得很長,像是在咀嚼著這片土地上沉重的苦難。
他沒有再問,轉身,腳步略顯沉重地匯入人流,繼續他的探查。
精神之海里,天夢冰蠶難得的沒有嬉笑怒罵,只是發出一聲悠長的感慨:“唉……這世道……”
霍雨浩的聲音在心底回應,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和堅定:“那就……從改變它開始吧。慢慢來,但必須開始。”
暮色四合,廢棄石屋內的陰影更加濃重。
三道身影在破敗的窗欞透進的微弱天光下聚首。
“匯總情報吧。”
林默的聲音打破了沉寂,比屋外的夜風更冷。
他冰藍色的眼眸在昏暗中閃爍著銳利如刀鋒的精芒,“目標:城內所有具備威脅的魂師。如果情報明確,今晚行動。”
霍雨浩深吸一口氣,將自己探查的情況詳細彙報:
“集市、漁村、城牆內外,所有能接觸到的衛兵、疑似魂師者,我都探查過了。普通衛兵基本沒有魂力波動,少數幾個疑似有武魂的,魂力波動極其微弱,在十級到十五級之間,構不成威脅。”
“民間流言混亂,集中在兩點:一是領主及其親屬護衛橫行霸道,強搶民女、掠奪財物;二是……近兩年不斷有孩童失蹤,傳言是被拖進了領主府深處,再未出現,但沒有任何實證指向邪魂師。”
他頓了頓,補充道,“整體氣氛壓抑,平民對領主府極度恐懼,敢怒不敢言。”
林默點點頭,對霍雨浩的探查結果並無意外。
他接過話頭,聲音平靜無波,卻透出森然寒意:“你當然找不到明確的邪魂師痕跡。因為他被領主當成了‘座上賓’,豢養在領主府最深、最隱蔽的地下囚室裡。”
“什麼?真的在領主府?”霍雨浩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驚怒。
“我和冰帝白天潛入,摸清了大致佈局。”
林默的語氣沒有絲毫波瀾,像是在描述一個既定的實驗物件,“領主,陳萬海,年齡四十歲上下,魂力卡在三十九級瓶頸多年。從府內殘留的痕跡和他身體散發的駁雜魂力判斷,他突破無望,選擇了最快捷也最骯髒的路——勾結邪魂師。”
“目的很明確:利用邪魂師提供的邪法或獻祭,強行衝擊四十級。他的妻子確實早逝,目前府內主事的是一個跟了他幾十年的老管家,魂力在四十一級左右,武魂未知。”
林默的指尖在佈滿灰塵的地面上劃出簡單的領主府內部結構草圖,重點標註了幾個位置:“邪魂師本人,根據地下囚室散發的陰邪魂力強度判斷,等級不會超過四十五級,但手段詭異,可能擅長精神干擾或毒類。”
“囚室裡……還有至少一個活物,魂力微弱如風中殘燭,大機率是作為‘耗材’的孩童。”
“那我們還在等什麼?!”
霍雨浩霍然起身,胸中的怒火和急切幾乎噴薄而出。
白天集市上老農絕望的哭嚎、攤主恐懼的眼神、以及那個被拖進領主府女孩的命運瞬間交織在一起,燒灼著他的理智。
“不急,雨浩。”
林默的聲音依舊平穩,甚至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冷靜。
他抬起頭,冰藍色的眼眸穿透昏暗,如同探照燈般鎖定霍雨浩燃燒著火焰的雙眸,
“計劃的順利實施,需要絕對的‘乾淨’。你對於我們要做的事,有真正的覺悟嗎?”
霍雨浩一怔:“覺悟?我跟著你,就是為了改變這一切!我有覺悟!”
“不,”
林默微微搖頭,目光銳利如針,“我不是指改變世界的宏願。我是指,對於今晚,我們手中將要沾染的鮮血,你是否有足夠的覺悟?”
“為了計劃的萬無一失,為了不留下任何可能反撲的隱患,凡是與陳萬海有直接血緣關係的近親,”
他頓了頓,語氣冰冷得如同極北的寒鐵,“一個不留。”
“噗通!”
一疊厚厚的、邊緣被摩挲得發毛的紙張被林默丟在霍雨浩面前的地上,激起一小片灰塵。
“這是名單。”
林默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上面有詳細的地圖,標註了領主府內所有目標的位置和他們夜晚休息的位置。
陳萬海本人、他的兩個親弟弟。一個在城內開賭場,一個在碼頭當把頭。
他的三個表兄弟包括你今天見到的那個護衛隊長張魁、他的一個親姐姐,嫁給了城內一個富商,以及……那個跟隨他多年、忠心耿耿、知道太多秘密的老管家。
甚至,還有他府裡那幾個侍奉了他十幾年、深得他信任、可能無意中掌握某些線索的貼身男僕。”
霍雨浩的目光落在那厚厚的一沓紙上,瞳孔驟然收縮!
每一頁紙,似乎都幻化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影!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伸向那疊紙,卻感覺它們重逾千鈞,冰冷刺骨。
“這些人裡,或許有人罪不至死,或許只是依附強權的可憐蟲。”
林默的聲音帶著一種洞悉人心的殘酷,“但殺了他們,能最大程度減少我們未來掌控此地時的麻煩。
不殺,任何一個都可能成為點燃反抗火苗的引信,或者被有心人利用的棋子。
今晚,沒有道德審判的餘地,沒有利益權衡的拉扯,只有執行任務的殺人者,和即將被清除的目標。”
林默緩緩站起身,背對著霍雨浩,面向窗外那輪漸漸升起的、散發著清冷光輝的月亮。
他的背影在月光下顯得孤高而冷硬。
“如果你下不了手,”
林默的聲音飄過來,平靜得聽不出任何情緒,“那麼,就在這裡等我們。”
“我不喜歡用‘必要之惡’之類的說辭來粉飾,因為生死本身,就超越了道德的範疇。”
“沒有這份覺悟,我不會勉強你參與核心行動。”
破屋內死一般的寂靜。
唯有窗外不知名的蟲鳴和海風穿過縫隙的嗚咽。
冰帝抱著雙臂,倚靠在冰冷的石牆上,碧綠的眼眸如同最冰冷的寶石,饒有興致地鎖定著霍雨浩。
魂獸的思維裡,獵殺是生存本能,沒有多餘的情感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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