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陷入自我否定的老爹,蘇錄心裡很不好受。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由來只有後浪笑,有誰聽得前浪哭?
不過他還是堅持認為,有才同志自認前浪還早了點兒,便又勸道:“湯之盤銘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是故君子當棄舊圖新。”
蘇錄說完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說話方式都要變成讀書人的形狀了,一張嘴便引經據典。
這不好,得改……
“周雖舊邦,其命維新嗎?”蘇有才苦笑道。
“不錯,改弦更張,為時未晚。”蘇錄沉聲道:“父親如不嫌棄,我可以把學到的知識,每天晚上轉授父親。”
“你要反過來當我老師?”蘇有才就算再沒架子,腦子裡也是有條條框框的。哭笑不得道:“豈有此理?倒反天罡了簡直是。”
蘇錄卻一本正經道:“三人行必有我師。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
“話雖如此……”蘇有才不想跟他辯論,擺擺手道:“你還是把心放到自己身上吧,本來學習就落後,三心二意怎麼行?”
“不耽誤事兒,反正我每天都要給二哥講,這對我也大有裨益。”蘇錄記得他跟蘇有才講過‘費曼學習法’。“對吧,哥?”
“呼呼……”蘇泰卻不太給面子。
“好了,為父知道你是好意。”蘇有才拍了拍蘇錄的肩膀道:“但是我已經辭館了,讓我先離開一段時間吧。”
他雙手枕在腦後,望向窗外殘雲掩映的下弦月,語氣滄桑地吟道:
“殘星伴月透疏窗,二十七載志未償。
髫年受經韋編絕,回首空添鬢上霜。”
“……”蘇錄心說,你一根白頭髮都沒有好麼?不過可以理解,不誇張能叫文人嗎?
“二十七年來困於書齋,躑躅不前,說實話我已經厭倦了,現在一講經書腦子就亂成一片,根本靜不下心來。”蘇有才悵然道:“你現在讀書正在勁頭上,這種痛苦說了你也不懂。”
“那父親確實應該抽離一段時間了,讓自己放鬆下來。”其實蘇錄很懂。
“你能體諒為父真是太好了。”蘇有才欣慰地對兒子笑笑道:“我想先乾點別的,讓自己為生計忙起來,看看能不能忘掉腦子裡那些根深蒂固的東西。要是能的話,再來向兒師求學,屆時還請不吝賜教。”
“當然沒問題……”蘇錄是何等人精?狐疑地打量著蘇有才道:“爹,你是不是找好下家了?”
以他對老爹的瞭解,應該不會在家計艱難的情況下,放棄教書匠這份雖微薄卻穩定的收入。
“哪有,別瞎猜。”蘇有才忙矢口否認道:“我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老童生,想找個合適的活計可不容易。”
“不行就去給乾孃幹吧。”蘇錄便提議道。
“咳咳,大人的事兒,小孩子別瞎操心。”老爹愈發尷尬,咳嗽連連道:“趕緊睡起吧你。”
蘇錄只好打住話頭,洗漱停當躺下後,他又對輾轉反側的老爹道:“還有個事……大哥要考州試了,應該又有一塊開支吧。”
“當然了。春哥兒年前出門,在外頭倆月了,再省吃儉用也該囊中羞澀了。”蘇有才輕嘆道:“不然以他的性子,怕是不會住你小叔家的。”
因為小叔現在住的,是人家小嬸孃家買的宅子啊。
好男兒不吃軟飯,除非牙口不好……
“要不?”
“要不?”父子異口同聲道,顯然是想一塊去了。
“這事兒得聽你的,都說好了專門給你上學用。”蘇有才道:“不往外拿,沒人會說啥。”
“還是拿出來吧,大伯大伯孃能有這個心,我就很感動了。大哥對我掏心掏肺,我哪能忍心他在外頭受窘?”蘇錄笑道:“再說離下回交學費還早著呢,就不信到時候,咱家還為這點錢發愁!”
他不是對自己有信心,而是對超級無敵能幹的乾孃有信心。
“也是,時間還長著呢,先給你大哥應急吧。”蘇有才也同意了。
~~
第二天,蘇有才便將三貫錢拿了出來。
“這是幹啥?”大伯問道。
“都說州試最為費鈔,春哥兒到現在也該囊中空空了,大哥把這些錢給他捎去吧。”蘇有才將錢包袱推到大伯面前。
“那哪能行?”大伯趕忙推回給蘇有才。“不是說好了,這些錢專門給秋哥兒唸書用嗎?”
“秋哥兒學費已經交上了,走讀也花不了幾個錢了。”蘇有才再次推回去。“這還是他主動提出來的,大哥再推來推去就沒意思了。”
“秋哥兒這孩子也太懂事了。”大伯感嘆道:“他越這樣我越不忍心拿這個錢。”
大伯孃在旁幾次要張嘴,都強忍住了。年後這段時間,她又攢了二兩銀子……主要是昨天收的禮金。
科舉越往上開銷越大,二兩銀子確實不夠看。要是能加上老二這三貫,湊個五兩就再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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