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天問:“這不會是給孔蘇的貢品吧?”
老張也看著我。在他倆的注視下我只得說:“可能是這裡有人還信著古埃及的神吧。”但是話一出口我都覺得可笑。在這個時代什麼人還會保有逝去千年的信仰啊。
我們轉身要走,一回頭看見身後站了一個埃及年輕人。
在埃及各個景點都有給自己安排工作的人。他們在神廟各自佔據一個庭院,要是在帝王谷就是佔據一墓葬,等遊客來了就進行講解,以此賺一些小費。見到中國遊客可能還會要點兒清涼油。總之自打進了卡爾納克神廟,老張這一路掏了不少錢了。
那個年輕人看看我們,又看看擺著‘祭品’的角落問:“你們是來旅遊的麼?”
老張點點頭。
年輕人大概給我們介紹了一下兒孔蘇神廟,我們沒有打斷他。等他說完,老張遞給他二十埃鎊的小費。他笑笑接下了,說自己叫蘇格拉底。
我們莞爾。見過了那麼多默罕默德和阿里,沒想到會碰到一個蘇格拉底。
告辭後我們往外走,就聽到蘇格拉底在身後說:
“you believe or not, god never leave thebes.
信不信由你,眾神未曾離開底比斯。”
這人用的是盧克索的舊稱,底比斯。
我詫異地回過頭。那個年輕人站在破敗的已經沒有了神像的神廟裡,身上披著曾經屬於神明的陽光。雖說他正在低頭把老張給的錢收起來,但也莫名帶上了莊重的顏色。我再次看向那單薄的祭品。某些人偶爾地供奉,就像是那個古老帝國苟延殘喘的氣象。
說不定三千多年後,神明真的還在注視著法老們為祂們修建的廟宇。
回酒店時路過盧克索神廟,恰好趕上清真寺禮拜。當初修建這所清真寺的時候不知道下面有個古埃及的神廟,這就導致了現在去清真寺禮拜的人要先經過盧克索神廟,而在盧克索神廟裡能聽到清真寺的禮拜聲。
晚上我們就在酒店裡吃的,這裡的住宿環境不錯,配套的餐飲也挺好的。我們挑了個靠窗的位置,能邊吃邊看尼羅河。不過沒人去看,因為阿天和老張兩雙眼睛盯著我。我避無可避,也只能看回去。
“現在說說吧,你在多柱大廳裡怎麼回事。”阿天陳述了她的問題。
我看看老張。老張是那會兒把我從幻覺裡搖醒的人,目前我把那會兒的經歷稱為幻覺。
老張見我看他,忙說:“大聖問你話呢,你看我幹嘛。”
我說:“我這不正要說呢嘛。你先告訴我,為啥那會兒你要晃我。”
“老王你是要訛人是吧?當時你直愣愣地盯著那破柱子,後來又使勁兒回頭,脖子都快扭折了,跟魔怔了似的。這也就算了,最後你不知道跟誰較勁死活不喘氣兒,我再不晃你你憋死了怎麼算?”老張憤憤地說,像是還心有餘悸。
我尷尬地咧了咧嘴,又看了眼老張。他現在還氣呼呼的,好像受了多大氣似的。我討好地把不愛吃的甜點推到他面前,說:“嗐,我這不就問問嘛,生啥氣啊。”
老張拿叉子一叉那米糕。:“你別來這套,快說,到底怎麼回事兒。”
我撇撇嘴,把那離奇的經歷說了。然後我又補充了一句:“最後我好像看到了燭光落在了圖特摩斯三世的王名上,但是不敢確定。”
老張和阿天都安靜地聽著。
“我一開始以為只是幻覺,就是那種突然出神然後自動播放的腦內小劇場,但是聽老張這麼一說好像我真的表現出來了啊。”
老張小聲嘀咕了句:“我差點兒以為你要被空氣憋死了。”
“我這不是沒事兒嘛。”
阿天不知道尋思著什麼,一直沒接話。
我還想找補兩句,老張一拍桌子下了定論:“這事兒邪性”。然後認真地看著我說:“老王,咱要不還是走了吧?”
我啪地拍了他手背一下兒,說:“你丫半天就想到了這個?”他縮回手嘟嘟囔囔著為你好你還打人沒天理小心遭報應。我懶得理他,把米糕連著叉子一起端了回來。
這時候阿天問我:“你剛剛說‘聞到’了尼羅河水的味道。你怎麼知道是尼羅河?”
我一愣。“其實我也不確定那就是尼羅河,但是歷史上尼羅河曾經流經過那裡,所以下意識地就覺得是尼羅河水了。”
然後我給他們講了我所知道的卡爾納克神廟的興建史:
卡爾納克神廟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建築規模都不同。曾經沒有多柱大廳的時候,尼羅河水是直接環繞著擺放神像的神龕的。在第一王朝初建神廟的時,這裡被尼羅河圍著,像是一個孤島。後來隨著尼羅河的漲落,和埃及的發展,才慢慢變成了神廟群。
“我今天下午的體驗就像是慢慢倒退到千年前,得以看了這個神廟的歷史。好像我是從二十一世紀退回了拉美西斯二世那會兒,然後又退回了圖特摩斯三世的時候。再往前估計就是創世之島了,所以周圍全是水,就把我給淹著了。”
阿天問我:“你有沒看到什麼你不知道的?”
我問她這是啥意思。
阿天說:“你剛剛講的這些創世之島和神廟的修建歷史你自己本身就知道對吧?”
我點點頭。
“那你有沒有看到什麼你是不知道的呢?比如你說突然展現的色彩,你知道原本它們應該是什麼顏色的麼?還有剝落的銘文,你知道這些銘文原先是什麼麼?”
阿天想確認的在是那種情況下我是否突然回憶起了曾經知道的事情。她這麼一問,我倒是的確忽略了一些事情。
在那個非自願私人小劇場裡,我看到了大片大片的藍色。從天花板蔓延,就像是逐漸展開的夜幕。充滿生機的綠意自立柱攀爬而上,匠人們深深地把法老的名號鑿刻在仿生的蓮花柱上。好像有吟誦聲,伴隨著忽明忽暗的燭火細細密密地裹了上來。
沉浸其中的時候不覺得,現在竟然可以很完整地回想起來。這跟普通的夢境還是有所區別的。而且我可以很確定,曾經我從來沒有接觸過這些知識。應該就是在那個沉浸式課堂獲得的教學體驗。
阿天若有所思,但是沒有再追問。
“你說,這會不會是神蹟啊?”我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句蠢話。
老張果然沒放過嘲笑我:“你什麼年代的人了還這麼迷信?”
我臉一紅,說這不叫迷信,這叫對未知懷有敬畏之心。
“得得得,您說的都對。不過放心吧,就算是有神蹟,也不會給你我這種人看的。”
老張說的沒錯。我不禁想,那誰會是真正的觀眾呢?
*多柱大廳右手邊的石柱上面刻著1887和一道印記。那是1887年法國人gorgelegrian用尼羅河的水沖洗神廟建築上的鹽粒時,水位達到的高度。那次引來的尼羅河水大概得有兩三米高,衝乾淨了鹽粒的同時也沖毀了神廟建築,讓其中的無數文物徹底無處可尋了。這還只是當初那幫掠奪者的操作之一。
在古埃及,法老不僅是權力的制高點和神在人間的化身,他們還被期待為能使農業繁榮,又要戰無不勝的形象。這點從雕塑和棺材面上刻畫的法老都會手拿連枷和彎鉤得以體現,連枷可以用來打穀子,彎鉤是武力和權力的象徵。
哈特謝普速特是埃及第一任女法老,也是圖特摩斯三世的繼母和姑姑。她修這座方尖碑的時候意在證明自己是阿蒙神的女兒,名正言順地繼承大統。曾經圖特摩斯三世就是被她放逐到神廟裡,遠離權力中心的,直到這位成長後歸來的法老拿回了屬於他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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