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亞轉了轉手腕:“這是我姐姐的手鐲。”
她沒多說,但我大概能猜到這手鐲是在什麼情況下交到她手上的。
那玉鐲碎過。上面費心鍍上的金線其實是為了把散碎的玉再攏回去,可見對手鐲主人的感情。不過有一塊碎片沒找到,這鐲子的主人也沒再回來。
“你剛剛問我279他們是要做什麼,這個問題其實沒有人能回答。因為這不是一個人,一群人,一代人的事,誰也不能窺得全貌。從那個計劃開始,這些人是在為一件有生之年很可能看不到結果的事情前赴後繼。”
瑞亞眼神掃過會場。
亞諾已經讓人放了音樂,現在正輕盈地遊走於不同的舞伴之間;279和聯合國隊在忙著推杯換盞;只除了樓時麒,他在一個衣著華麗的女人找他跳舞時慌忙擺手拒絕,微微縮著脖子,溜到角落去了;那個一家子都被拖下水的倒黴孩子李元像個不諳世事的公子哥兒,帶著alex在舞池裡旋轉,還炫耀似的擺了幾個一看就容易扭到腰的動作,博得了眾人的掌聲。
“蠢不可及。”
她下了結論。
不知道在說那些計劃裡的人,還是在說她自己。
“你可能已經聽過這個故事了。月臣生病以後,我姐姐就帶他回了中國找那個可有可無的男人。本來月臣可以很好地在我們家長大的,沒想到非得回去找那個讓我姐姐傷心的人不可。當時我不瞭解帶月臣回中國的重要性,賭氣沒去送他們。沒想到他這和姐姐一去,就沒再回來。那時候我年紀小,家裡人一直不讓我接觸這些。我不知道姐姐在哪裡,也不知道那個小糰子怎麼樣了。直到那次爸爸去接她回家,我非要跟著一起去。因為我必須要見到姐姐最後一面,還要知道是誰,是什麼讓我以後都不能再見到她了。
我見到這幫人,就知道這是些亡命之徒。我甚至都能看到死亡和他們如影隨形。只不過它先帶走了我姐姐。”
從瑞亞這邊再聽李元的身世,只覺得這傢伙真的是很可憐。也不由得想他到底是怎麼長成了現在這副德行的呢?
不過我很認同瑞亞對279的形容。雖然已經不完全是當初那些人了,但是我還是可以在孟維清他們身上感受到瑞亞說的那種氣場。
這是些清醒而認真地不顧生死的人。
仗著周圍沒人能聽懂我們說什麼,瑞亞繼續人設崩塌地跟我掏心窩子:
“其實當初和279他們接觸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抗拒,因為他們追尋的明顯是個有去無回的事情。如果你連要找的是什麼都不知道,往哪個方向去也摸不清,那不是送死是什麼?而我姐姐就是因為這種事情去世的,我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
但那個時候孟維清跟我說,其實這就像是愚公移山一樣。最開始接觸這個計劃的人幫他們剷平了這座大山,後面他們才能繼續沿著這條路走下去。而他們要是走不下去,至少可以為後面的人再往下鏟一些。他們心甘情願。
我有些震撼,卻還是不能理解。不過我明白了姐姐為什麼和他們共事,這也是我加入279的原因。因為月臣就在山的後面。”
雖然不明白瑞亞為什麼會跟我說這些,但是我很認同她說的話。
或許瑞亞是為了李元才參與進計劃裡的。可如果當時沒有無數茬兒279們在做一些看上去像是沒頭蒼蠅一樣的事情,現在我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有實力和聯合國隊分庭抗禮的。
瑞亞突然把話題一轉。
“我們家院子裡種了桂樹,那是我爸爸好不容易才在舊金山養活的,金貴得很。我的生日正好是秋天,那個時節桂花一開,滿院子都是香氣。我很想吃家裡保姆講的中國的桂花糕,可是沒人會做。我就纏著姐姐要她做給我吃。不過我姐姐手很笨,脾氣還壞,把爸爸的桂花糟蹋得不成樣子。她做出來的桂花糕明明特別難吃,還要讓我滿懷感動地吃下去,不然就不帶我出去玩兒。”
說到這兒,瑞亞像是被往事的回甘甜到了。
“後來姐姐遇到了一個從中國來的人,就總說想要去遙遠的故鄉看看。我爸爸從沒提起過要帶我們回中國,他自己自從來了美國以後也再沒有回去過。但是聽姐姐說想回去看看,他卻是很開心,又給我們講起了聽過無數次的故鄉的事情。
再後來那個人走了,姐姐有了孩子。她就沒再提回中國的事情了。
那孩子正好在中秋節出生,就在我生日過去沒多久。其實一開始我是很討厭那個孩子的。那會兒我也才十幾歲,姐姐的生命裡莫名其妙就多了個比我還親近的人,而且還是從我這裡搶走姐姐的那個男人的孩子。
不過哪怕是有了兒子,姐姐也沒忘了在我每次生日的時候給我做桂花糕。那孩子倒也可人疼,軟乎乎的,乖乖地陪我吃難吃的桂花糕,還拿糯米給我捏小兔子。
你只知道他叫李元。其實在他回去李家之前,我爸爸給他起過一個名字。這孩子和月亮很有緣分,我爸爸又怕他孤單,就說要讓星辰給他作伴。所以給他起名月辰。”
合著李元一開始叫欒月辰。他怎麼這麼多名字。
我默默地聽著,暗想您家那月辰可不是和月亮有緣分麼。那月亮差點兒沒要了他的命,還給他養成了這麼個精怪似的人物。
瑞亞自顧自地說下去。
“後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姐姐帶著月辰回了中國,然後沒再回來過。
等我離開家去上了大學,頭一次交到男朋友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告訴我姐姐。我帶著男朋友回家。那是一個很好的人,我知道姐姐一定會替我高興的。但是當我再聞到院子裡桂花香氣的時候,我才真的意識到,姐姐不在了。然後我發現自己根本走不出去。我必須回去,我得加入那個移山的蠢隊伍,我要看著姐姐的孩子長大,保護他平平安安。”
瑞亞平靜的說。
“所以我會在這裡。”
對於李元家裡的這些愛恨情仇我一個勞動人民真的是消化不太了。這是拿了什麼悲情戲的劇本啊。
瑞亞倒是打的好主意。以為聽完這些,我說什麼也不好意思直接抽身而去,得跟著這沉寂了無數人的隊伍裡幫她一起給她姐姐的兒子鏟山。
李爺爺當時把尹家和279的事兒都告訴了我估計也是這個目的。
其實他們真是想多了。李元,或者說尹月臣,這傢伙比他們想象的要八面玲瓏得多。現在看來反倒是279甚至是聯合國隊都有求於他。別說我去幫襯他了,人家還嫌我礙事兒呢。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我對279他們有不少質疑和不信任,並且李元讓我非常不痛快,但是我本身就沒打算離開。更何況,現在就是叫我抽身,我都不會走。我倒要看看這幫人花了這麼久到底是為了什麼,終究能找到什麼。
能在一場盤算接近終點的時候搭車看熱鬧,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錯過的。
但是我還是有個疑問想問問她。
“可是為什麼亞諾他們也想來這裡呢?要是說這裡有解決李元問題的答案,那麼他們來是圖什麼?”
而且我想不明白,為什麼埃及反而是中國一個大家族千年困境的終點?
瑞亞瞥了我一眼:“你還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那時候的事情麼?”
我點點頭。就是在那次拍賣會上我第一次見到了瑞亞和克里斯·亞諾,進而堅定地踏進了這個局裡。
“那時候我和一個人在競拍克里斯手上的那塊【永恆之眼】。如你所知那其實不是一塊普通的寶石,它帶有279追查了幾十年的磁場,也和導致月辰的怪病有關。
這種石頭不止一塊,現在分別拿在這兩個隊伍的人手裡。當時克里斯在拍賣會以後找到我,說可以把另一塊石頭允諾給我們。他深諳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的道理,這樣一來他明面上是和美國人一起行動的,其實兩邊無論誰出了問題。他都能全身而退。”
我簡直要為亞諾的臉皮和手腕鼓鼓掌了。這種石頭這麼難得,結果他竟然還有兩塊。
“可是這不能說明為什麼他們要追查這種石頭啊。尹家是因為有遺傳病,可是別人是為了什麼呢?而且他們是怎麼知道埃及這裡能有答案的?”
瑞亞沒直接回答我。“你知道有些關於磁場和遠古寶藏有聯絡的傳聞吧?那些並非都是謠傳。”
我驚訝地睜大眼睛。
她接著跟我解釋:“279很多行動其實是在找路標。像是做研究一樣,有的研究是不會得出結果的。但是這一類的研究也會對科學進步產生影響,因為他們替別的科學家試錯了。當無數條路都被封死了,那剩下的那條我們就只能走走看了。要是所有的路都堵死了,我們就得再去踩出來一條。
其實布萊克在這兩個隊伍裡無論選擇誰,結果都是一樣的。因為沒有一個隊伍會單獨進去沙漠。”
瑞亞說著,從路過的侍者處拿來杯香檳,抿了一口後踏入舞池。亞諾為自己倒了杯酒,隔著眾人舉起來朝我示意。
宴會還在繼續。
熱鬧散場,那個走過了幾十年風霜的隊伍要去帝王谷看月亮。
是的這個故事應該叫李元和他倒黴的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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