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他拔出腰間佩劍,指著鍾會大聲呵斥道:
“鍾會!我也是朝廷任命的監軍,只有鎮西軍司馬衛瓘可以斬我!
其他人斬監軍形同謀逆!
你剛剛是不是想謀逆!你大聲告訴諸位將軍,剛剛你是不是想謀逆!
這伐蜀大軍不是你鍾會一人的私軍!”
他這一聲大吼,所有人都看向鍾會,眼神裡帶著玩味,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講和,都在看鐘會的笑話。
此刻鐘會也回過神來,明白自己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然入了套。
這場衝突要是傳到司馬昭耳朵裡,他不死也要脫層皮!
監軍,不是大都督可以處置的,只有更高階別的監軍可以處置監軍!
要不然啥事都你一人說了算,那監軍不是擺設?
眼看事態奔向崩潰的邊緣,衛瓘連忙上前把石守信的佩劍奪下,重新插入他的劍鞘。
隨後,他上前對鍾會作揖行禮道:
“大都督,許儀是否有罪,明日前往棧道觀摩便有定論。若是棧道沒修好,直接拿下問罪無話可說,現在倒是不必搞這些意氣之爭。”
衛瓘說話慢條斯理,看似在講和,實則已經是毫不遮掩的拉偏架。
“大都督,下官會一些營造之術,明日下官可以避開他人的干擾獨自核驗,絕對不偏不倚。”
此行一直低調做人的杜預,忽然站出來對鍾會建議道。
他這話好像是一個重大風向標,之後很多人都陸陸續續站出來,說此事明日眼見為實便好,現在沒有什麼好爭的。
眼見眾怒難犯,鍾會只好冷著臉拂袖而出,連個招呼都沒打。
鍾會走了,但事情還沒完。
眾人紛紛散去之後,石守信被衛瓘叫到了自己所居住的營帳。
衛瓘派人送來了熱粥和烙餅,屏退閒雜人等後,二人一邊吃一邊閒聊,氣氛並沒有如外人想象中的那麼緊張。
“今夜你臨機決斷髮揮不錯,有些話不適合衛某開口,你來說正合適。”
衛瓘收起臉上的笑容說道,算是對今夜石守信的言行定性:你所做之事很好,我雖不能大鳴大放的跟鍾會對著幹,但是我覺得你並沒有做錯什麼。
衛瓘的態度,在石守信的意料之中。
原因很簡單,這支伐蜀的精兵,同樣跟衛瓘本人沒什麼交情!他也需要收買人心!
為了組局伐蜀,司馬昭其實是使用了多層次交叉制衡的手段。
監軍裡面有世家子弟衛瓘,也有寒門(如石守信這樣的)出身的。
軍中的高階指揮官,有身邊的親信如鍾會,有司馬家的傳統嫡系如胡烈、李輔,但他們此前都不是在雍州軍中掛帥的人物,也是從別處調來的。
如胡烈,就是近期從荊襄那邊空降到軍中的。
雍州軍的中下級軍官,則是類似於許褚嫡子許儀這般的“軍二代”。他們對於司馬家或許也不太感冒,可是其他人想拉攏他們也沒門。
除此以外,還有很多天龍人子弟在軍中鍍金,如杜預、羊琇、賈輔等。
可以說,這支軍隊從上到下都是一支散裝的,無人可以利用自己的權威,來實現私人目的。
這樣看來,司馬昭也算是平衡小能手了。
當然了,這樣做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不管是什麼人,想挾持這支軍隊造反基本上不可能,壞處則是很容易內鬥。
今夜挑釁鐘會,高調出手,便是石守信有意為之。
“石某不過是盡本分而已。”
石守信對衛瓘謙遜說道。
“今夜之事,我會寫信回長安稟告大將軍的。”
衛瓘面色肅然說道,完全沒有客套。
石守信點點頭道:“此乃衛監軍本分。”
他不卑不亢,絲毫不慌。
衛瓘看了看石守信,總是感覺這位好像不吃他敲打那一套。該謙卑的人不謙卑,那表現出來的不卑不亢就是亢。
衛瓘微微皺眉,隨即臉上浮現出神秘的笑容,他開口問道:“你是真不知道鍾會有多可怕麼?”
“看他今夜狂傲之態就知道他可能做什麼事,石某當然明白。”
石守信不以為意說道。
“他直接下令將你斬首,返回洛陽以後估計也就是罰酒三杯的事情,這個你知道麼?”
衛瓘又問,他現在已經不知道面前這位年輕人是真傻還是裝傻。
“他當然可以殺我,但是今夜我拼死保下許儀。待鍾會要殺我時,軍中其他將領必定拼死保我。
要不然,就沒人替他們出頭了。鍾會手無縛雞之力,他要殺人,必須依靠手下將領。
下面的人不想執行他的命令,那他的軍令就出不了軍帳!
如果軍中如許儀那些人只想在一旁看好戲的話,那麼將來鍾會拿他們開刀,也是他們自找的。”
石守信直接戳破衛瓘的詐唬,暗示他不要再兜圈子了。
“說得好啊!”
衛瓘直接給石守信鼓掌,這一招以進為退,真是用得好!
石守信今夜就是給軍中將領打個樣,也是給衛瓘這個頂頭上司站臺。
要不然,石守信那時候即便是陰陽怪氣一番,也能夠阻止鍾會殺許儀。
他這番高調舉動,可謂是拉攏了一大幫人,然後狠狠得罪了鍾會!
談論這件事的得失,需要看鐘會是不是真的被司馬昭無條件信任。
如果是,那麼鍾會打贏了伐蜀之戰班師回朝後,給司馬昭提一嘴就能整死石守信。
如果不是,那這一步棋就下得很奇妙了。
當然了,伐蜀大軍剛剛開拔不久,後面的時日還長,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明日鍾會必定查驗棧道挑刺,你有把握麼?”
衛瓘像是想起什麼,突然轉換話題詢問道。石守信今夜的表現堪稱驚豔,但若是棧道沒修好,等於白瞎了。
唯有棧道修得過硬,讓人挑不出毛病來,才能堵住鍾會的嘴!
“衛監軍放心,鍾會又是寒冬逼迫前鋒軍搶修棧道,又是催促趕工不許休息,就是希望在重壓之下,許儀修棧道修得草率敷衍,露出破綻,好讓鍾會以此殺人立威。
今夜他問也不問,上來就要下令殺人,估計也是早就算到會這樣。
但石某從前在少府督造過橋樑。
修棧道,石某是懂行的,這次棧道就是修得一板一眼沒有破綻。鍾會所想,就是在白日做夢!”
聽到這話,衛瓘臉上終於露出了老狐狸專屬的笑容。
“那就好,待明日,衛某便要看看鐘會臉上到底會是什麼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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