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府的書房裡,晉公司馬昭端坐於書案前,旁邊堆著厚厚一籮筐竹簡,都是群臣寫來給石崇求情的。
即便是鍾會這樣眼高於頂的人,也給司馬昭上書說:石崇連二十歲都不到,政治經驗淺薄,還是第一次出仕,難免被人矇騙利用。再加上他只是孤身護衛在天子身邊罷了,本質上起不了什麼作用,即便是沒有石崇,該發生的事情也一樣會發生。不如將其釋放,低調處置即可,此事實在是不適合橫生枝節。
這件事的輿論,幾乎是一邊倒的指責司馬昭無法無天,暗地裡不少人稱頌石崇忠心為國,忠孝兩全,搞得司馬昭顏面掃地,裡外不是人。
對內,石崇是石苞之子,石苞是你司馬氏集團裡面的重量級人物。石苞要還司馬氏的恩情不能盡忠,石崇替父盡忠,孤身守護在天子身邊,丹心可照汗青。
你把他殺了,將來你司馬昭做皇帝以後,是不是就不需要忠臣了?你的手下,將來也有樣學樣,投奔到權臣的懷抱裡,到時候你怕不怕?
無他,如石崇這樣的忠臣已經被你殺光了啊,將來誰還敢做忠臣?
這是司馬昭很多親信的主流意見,殺了石崇,他們必定兔死狐悲。
對外,司馬昭的手下當街捅死天子,這是亙古未有的大丑聞,朝中已經有人公開上書指責司馬昭當街謀刺天子喪心病狂,不加掩飾的罵他。
還是那句,司馬昭你將來是要改朝換代當皇帝的啊,如果天子可以被權臣在街上捅死,你不怕後人有樣學樣麼?
哪有像你這麼玩的?
諸如此類的問題讓司馬昭很是為難。他恨石崇等人(包括石敢當)對自己陽奉陰違,狠狠擺了一道,幾乎是想殺之而後快。但這些人真不能殺,至少是不能不明正典刑隨便亂殺。
這些時日,他一直在處理曹髦死後的各種麻煩,已然是心力交瘁。
為了解套,司馬昭也並非沒有應對。他不得已之下,只能使出壯士斷腕的三招。
第一,上奏朝廷,請群臣議定接任天子的人選。司馬昭提出立燕王曹宇之子常道鄉公曹奐為天子,改元景元。以此暗示自己並不是殺曹髦篡位,而只是手下人胡作非為的所謂“意外”。
第二,上奏郭太后,請求以王禮葬曹髦,但廢天子不可改,此前的年號,皆改為“高貴鄉公某年”。
第三,為求減小弒君的影響,司馬昭請求朝廷收回三辭三讓的“晉公”“九錫”等等榮譽,以懲罰他“御下不嚴”導致曹髦意外死亡的過失。
老實說,這三招對於司馬昭來說,無異於自相矛盾一般的割肉止血,不但疼,還得裝出一副虛心謹慎的笑臉模樣。
此前多年的經營,一朝被廢,再也無法學曹丕代漢那樣,以“德行興盛”的藉口,溫和順暢取代曹魏。
世家天龍人都認為:你踏馬都在大街上眾目睽睽弒君了,還有個屁的德行啊,好好在大將軍府裡面蹲著吧!
不過這三招使出去以後,也確實減少了朝野對司馬昭的非議,起碼,他不是殺了曹髦以後自己馬上就改朝換代。
主要矛盾緩和了,如石崇這般上躥下跳的天龍人,就成了接下來鬥法的焦點。石崇本身的去留並不重要,但他是未來政治環境的一個重要風向標!想保他的人很多,已經是朝堂主流意見。
至於石敢當如何,無人關注。
誰會在乎一個石家的家奴如何呢?沒有當場打死,就已經很給石苞和李胤面子了。
正當司馬昭心煩意亂閱讀這些信件的時候,僕從稟告羊祜求見!
這個羊祜的家世可不簡單,他一母同胞的親姐姐羊徽瑜是司馬師正室夫人(續絃)。而司馬昭的岳母,也是羊氏族人,可謂是親上加親。
羊祜本身亦是非常有能力,而且德行出眾。
他如今正是處於政治人物實踐經驗和身體精力最佳的時段。別人求見司馬昭可以當做不存在,羊祜求見他,司馬昭是不能拒絕的。
一見面,司馬昭就發現羊祜面色憂愁,看上去很是憔悴的模樣。
於是他疑惑問道:“叔子(羊祜表字)可是遇到什麼棘手的事了?”
羊祜點點頭道:“確實如此,身為司馬氏的姻親,對時局深感不安,夜不能寐。”
一聽這話,司馬昭的面色就沉下來了,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見。
“大將軍,今日只是為石崇之事而來,不談其他。”
羊祜連忙解釋道。
司馬昭的面色這才緩和了一些,如果羊祜是要跟他嗶嗶什麼不該殺曹髦之類的話,那就可以把對方請出書房了。
實在是老生常談,不值得去聽。
“說吧,我想殺石崇已經快忍不住了。”
司馬昭嘆息道。
他需要透過宰了石崇,在世家圈子裡面製造一種“順昌逆亡”的節目效果。
“大將軍,殺石崇不難,但是挽回人心很難。石崇是聽天子的話,天子讓他如何他就如何,這僅僅是君臣之義而已。
就算有罪,也罪不至死。
倘若真的殺了石崇,將來如果有人不服,那就不是學石崇這樣去送死了。譬如這次如果石家要鬧,悄悄返回淮南再兵變,大將軍不是更難堪嗎?
既然石崇是在盡孝,那不如好好的表彰一下他。不提什麼伴駕天子之類的話,只說石崇盡孝即可,所以他不但無過,反而有功,朝廷要表彰他,把他和高貴鄉公分割開來。
石崇是石崇,高貴鄉公是高貴鄉公。
如此石苞也會穩住淮南之軍,不會造次,對大將軍最是有利。”
羊祜小心翼翼的對司馬昭建議道。
看到對方臉上露出思索的神色,有些意動的樣子,羊祜繼續建議道:“如此一來,石都督亦是感念大將軍的恩情,世家子弟也會看到大將軍的寬容大度。百鍊鋼不如繞指柔,這比殺一個石崇要好多了。將來,石崇若是想起大將軍今日高抬貴手,能不為司馬氏盡忠麼?”
不得不說,羊祜很善於引導話題,說服對手。他這番話入情入理,環環相扣,可謂是正中司馬昭心中的顧慮。
司馬氏,連天子都當街捅死了,再加上司馬懿和司馬師當年殺得血流成河,還掘棺鞭屍。
在外人看來,司馬氏已經是夠毒辣,夠兇殘了,在世家之中聲名狼藉。即便是殺了個石崇,也不過是在給自己的殘暴人設添磚加瓦而已。
有個屁用啊!
反而放了石崇,甚至給他加官,可以樹立典型,強調孝道,極大緩解天龍人圈子裡面對於司馬家族當政的焦慮情緒。
這效果不比殺人強多了麼?
再說石苞經營淮南多年,他兒子死了,猜猜這口氣會出在誰身上呢?
羊祜就是告訴司馬昭,這件事沒必要意氣用事,更不用上綱上線。只要以“盡孝”為由褒獎石崇,便可以化被動為主動。
“非親非故,你為何替石崇說情?”
司馬昭疑惑問道,其實他此刻已經接受了羊祜的建議。
“我不為石崇,只為司馬氏而已。畢竟阿姊已經嫁作司馬家的婦人了,她是我的至親。
今日來找大將軍,羊某亦是有私心的。”
羊祜實話實說道。
“唉,那就照你說的辦理吧。
你上書朝廷,請求給石崇免罪,我再給他加個官,將他外放,這件事就了結了。
這批入獄的囚犯都由你篩選鑑別,免得賈充在其中公報私仇。”
司馬昭微笑點頭道。
他這手腕也挺活絡,饒恕石苞的兒子,再將石苞封為司隸校尉,既籠絡了人心,又把面子做得光鮮亮麗,可謂是一石二鳥。有這份人情在,以後石苞也是他的親信,不會跳反了。
“對了大將軍,石崇身邊那個部曲,能不能交給我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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