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潘多拉之果”入口,無味,無形,彷彿一片雪花落入滾燙的茶水,瞬間消弭無蹤。
紅袖只覺神魂一輕,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托起,剎那間掙脫了肉身的束縛。她並未墜入黑暗,而是“看”到了一片無法用常理丈量的奇景。
那是一片沃土,無邊無際。
沃土之上,一株僅三寸高下的道樹,卻予人撐開一片宇宙的錯覺。樹身三色交纏,玄黑如永夜,純白似初生,更有一抹新生的琉璃色澤,自半開半合的花蕊中流淌而出,蘊著神與魂的無盡奧秘。
她看不真切樹下究竟種著什麼,那裡彷彿籠罩著世界的終極迷霧。但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在那迷霧之下,無數難以名狀的“概念”正化作一枚枚道種,生根、發芽、枯榮、輪轉。
【痛苦】被播下,結出的是【堅韌】的果實。
【死亡】的殘骸上,嫁接著【生機】的嫩芽。
【喜悅】、【憤怒】、【鋒銳】、【厚重】……世間萬法,天地至理,在這裡都成了可以被耕種、被收穫的莊稼。
這……這是什麼?
這不是修行,這是執掌法則,是代天行憲!
紅袖的心神劇烈顫抖,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戰慄席捲了她。她終於明白,自己之前試圖掌控此人的念頭,是何等的狂妄與無知。
螻蟻,如何能揣度天威?
就在她心神失守的剎令,一道同樣溫和的意念,也透過這奇妙的連結,在李墨的【心田】中映照出了幾幅破碎的畫面。
一座冰冷華貴的囚籠,一個年幼的女孩,在一卷燃燒著暗紅火焰的古老契約上,被迫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一個模糊而威嚴的聲音在女孩耳邊響起,不帶一絲溫度:“從今日起,你便是紅塵閣主。但你的一切,你的魂,你的命,都屬於‘我們’。去吧,去為‘我們’尋來那把能斬斷天地囚籠的鑰匙。”
畫面一閃而逝,連結悄然隱匿。
現實中,不過是李墨指尖在桌面輕輕一叩的時間。
紅袖的睫毛微顫,睜開雙眼,那雙總是銳利如刀的鳳眸中,震撼、迷茫、敬畏、苦澀……無數情緒交織,最終化為一片前所未有的澄澈。
她緩緩起身,對著斗笠下的陰影,行了一個鄭重無比的萬福之禮。
“之前,是紅袖坐井觀天了。”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潘多拉之果’,開啟的從來不是災禍,而是通往‘真實’的門。”李墨的聲音依舊平靜,“唯有敢於交換真實的人,才有資格並肩而行。”
紅袖的腰彎得更低了,一縷青絲垂落肩頭。
“不敢。從今往後,紅塵閣,將是墨先生最鋒利的刀,最敏銳的眼。”
稱呼,已然改變。
就在她轉身欲化作紅煙離去之際,李墨的聲音再次響起。
“等等。”
紅袖身形一頓,回過頭來。
只見李墨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個小巧的白玉瓷瓶,瓶身光滑,無任何紋飾。他屈指一彈,瓷瓶便平穩地飛向紅袖。
“這是?”紅袖伸手接住,入手微涼。
“此物名為‘誠言露’。”李墨淡淡解釋道,“是我昔日觀生死離別之景有感,因生死相別前的言語最為真誠,用種出名為【真誠】的果實釀造而成,取一滴,溶於水中,飲下此水者,一個時辰之內,口不能言一字虛假。”
紅袖握著玉瓶的手指,猛然收緊。
她瞬間明白了這件東西的價值和恐怖。這不僅僅是一瓶藥,這是一把能剖開人心的無形利刃!對她這個執掌情報組織的人而言,其價值甚至不亞於一件法寶!
“算是……我們結盟的見面禮。”李墨道,“你的紅塵閣,想必需要它。”
紅袖深深地看了李墨一眼,將玉瓶鄭重收入懷中,再不多言,身形化作一縷紅煙,徹底融入夜色。
她知道,這位墨先生,已經用行動證明了他的誠意與價值。
......
紅塵閣,議事總堂。
八根黑沉沉的鐵木巨柱支撐著穹頂,氣氛壓抑得彷彿能擰出水來。八位氣息沉凝的築基期執事分坐兩側,他們是紅塵閣的支柱,也是這流雲城地下的八根釘子。
紅袖端坐主位,面覆紅紗,默然不語。
左首第一位,身形微胖,臉上總是掛著和氣笑容的白髮老者——劉全,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了寂靜。
“閣主,深夜召集我等,可是那‘金鼎陳家’又有什麼異動?據報,他們對那家新開的‘永珍樓’可是……”
“劉叔,”紅袖忽然開口,打斷了他,“三年前,我紅塵閣在‘黑霧沼澤’折損了一支暗子小隊,卷宗記載是誤入了‘三首玄水蛇’的巢穴。這樁舊案,劉叔可還記得?”
劉全心中一突,面上卻不動聲色:“自然記得。那三名弟兄都是好手,折損在那等兇獸口中,老奴至今仍感痛心。”
“是啊,我也很痛心。”紅袖的聲音彷彿結了冰,“痛心於他們並非死於妖獸,而是死於自己人的出賣。有人,將他們的巡行路線和接頭暗號,賣給了他們的死對頭‘七煞門’,換了一顆能延壽二十載的‘碧心丹’。”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劉全的臉色“唰”地一下白了,他猛地站起,悲憤交加地捶胸頓足:“豈有此理!竟有此等吃裡扒外的畜生!閣主,您下令,老奴這就去查,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將這內奸揪出來,千刀萬剮!”
他演得聲情並茂,毫無破綻。